脚下深厚的积雪覆盖,漫天大雪纷飞,满目所及皆是银装素裹,东北风肆意咆哮着追着人吹啊吹,一阵猛过一阵,让你无处可逃。行走在户外的人都用家里能有的最厚的棉衣裹得像个粽子,脸上用围脖遮住,呼出的哈气被冷风结成白霜糊在眼睫毛周围,让人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没人敢轻易张开嘴巴,那无坚不摧的东北风啊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通过你的嘴巴钻进你的身体,让你打个寒战后全身冷得发抖。
这就是东北的冬日里最寻常不过的画面,东北风则是这东北寒冷冬日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东北风的脾气很暴躁,狂怒的东北风会努力吹走一切挡在它面前的障碍。我那东北的家乡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无遮无拦的广阔天地间,东北风变得更加威力无穷、更加肆无忌惮。一直裸露在东北风下,并且无人走过并踩结实的地方是存留不住积雪的,会被执拗的东北风吹散,吹薄,一直吹到露出地面。而背着东北风的地方则积存了所有大雪,越来越厚,越来越结实。有些地方的雪甚至可以积到和茅草房差不多高。而这些地方就会成为我们这些孩子的秘密基地,我们从家里抗出铁锹,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雪掏出来,形成一个雪屋。再把雪屋顶上的雪拍厚、拍实,屋子里的空间很大,可以容纳七八个小孩子。一整个冬天的寒假小伙伴们都会经常出现在这个雪屋里。要是哪个小朋友做了错事怕挨揍,也会偶尔偷偷跑到这里躲起来。家长急的满世界寻找,而我们则偷偷跑去通风报信,告诉他大人的气消没消,要不要赶紧回家。要是大人的气没消,我们甚至会偷偷从家里拿些干粮出来给他充饥。当然我们绝不会在里面过夜,最后挨不过的妈妈总是会满世界哭着喊着要把孩子找回来,并要爸爸们承诺绝不揍这小子,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胜利的时刻。我们就会跑去通知小伙伴,可以放心回家了。
东北风很冷,冷到可以把一切含水的东西迅速结成冰。你呼出一口哈气,秒变白色的雾气;你野外撒一泼尿,转眼就变成冰柱;你拿一个普通的鸭梨,不消半个小时就变成硬梆梆的冻梨,成为了另外一种东北特有的风味水果;要是你不保护好耳朵,被东北风吹久了,没准用手一碰,耳朵就掉了。东北风吹的最凶的夜晚,熄灭的火炉会很快冷却,火墙和火炕上也会很快变得冰冷。没了火墙和火炕的温暖,人会在后半夜冻醒,尤其是小孩子。那个时候,你必须缩成最紧凑的一团,就像遇到惊吓后卷成球的刺猬一样,再把被子一遍又一遍紧紧的把身体周围塞严实。即便这样,也只能半梦半醒的挨到天亮,极端的寒冷下,怎么也无法踏实的睡着。睁开眼睛,一夜的寒冷会把窗户玻璃上贴满自然的窗花,那是里外温差凝结成的冰花。这时你是看不清外面的世界的,因为透明的冰花只透进了白色,却让所有的外面事物变得模糊不清了。下床后走到外屋水缸旁打水洗脸,你会发现水缸上面居然也会结出一层薄薄的冰,你甚至可以直接用手抓来吃,嘎鹏嘎鹏像吃冰棍一样。靠着水缸的墙根一溜儿都是冰柱,芯是黑的,外面一层是微白色的,走着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不然没准就一个大马趴。
东北风也喜欢捉弄人。东北人喜欢在冬天喝上几口驱寒,但是多几个人凑在一起有时就不是驱寒那么简单。他们会多喝上几口,直到酩酊大醉。家乡每年都有因为晚上醉酒回家,被冻死在路上的。那些醉酒的人很奇怪的是,会在凛冽的东北风中把衣服脱掉。父亲也爱喝酒,也经常醉酒,母亲尤其担心冬日里他出什么意外。每每他晚上外出喝酒,母亲都会交代我在他回来的路上反复提前去接一下。幸运的是,母亲最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而意外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居然发生在我身上。那是我读初中的寒假,父亲因为有事,母亲就把去邻村蘑面的活交代我去做。就是抗着一小袋玉米去隔壁村有磨坊的地方磨成玉米面,以前这个事情都是父亲去做的。走大路去隔壁村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下午过去,大约下午四五点等着磨坊把面磨好。当时的天已经黑了,着急回家的我问老板有没有什么近路。老板走出门,伸手指向一片庄稼地,穿过庄稼地朝北一直走,估计你可以省一半的时间。庄稼地对面还有若隐若现的亮光,那应该就是我们村子了。我扛起面袋,毅然决然的舍弃大路朝庄稼地走去。一开始还好,我走一走还去辨认一下方向,遥望一下远处的灯光。但是空旷的田野里东北风越吹越猛,我把围脖扎的更紧,哈气布满眼睫毛,最后,我甚至只顾着低着头朝我认为的一个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被咆哮的东北风吹的头昏脑胀的我抬起头,原来远处的灯光不见了,回头去看我离开的村子似乎也不见了踪影。远处漆黑一片,近处也都是到处都是一样的茫茫白雪。我迷路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沃在朝着什么方向在走。要知道东北的大地广阔无垠,你甚至可以开车几个小时不见任何人烟,更何况是两只脚走路呢。我心里慌的不行,体力似乎也在一点点耗干,我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我还是必须抗着肩旁上那一小袋玉米面。那晚的月亮很暗,我试图寻找人走过的痕迹,但是这冬日的荒野哪里会有人经常走?即使有人走过,也早被这东北风吹散,抹平了。我经过各种各样努力都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我崩溃了,我觉得我应该会被冻死在这茫茫雪原上了。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一袋玉米面,想家,想家人,想我那还没看完的武侠小说……。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刻,空旷的田野中远远传来大喇叭的声音,那声音里正是呼唤我的名字。我立刻又燃起了希望,腿上似乎又有了力量,我朝着声音的方向努力走去。走了一段路后,我发现了很多打着手电筒的人,那是村子里到处找我的乡亲。是父亲发现我那么晚没回家,就到村子里广播站用大喇叭喊我,并发动村子里的人出来帮忙找我。那一次破天荒的回家没挨揍,不过我也长了记性,不会在冬天里随便抛开大路去穿庄稼地了。
东北风也有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东北风稍稍收敛了一点劲头,那被冻的硬梆梆的河道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几块普通的木板钉在一起,底下一面嵌上几条粗铁丝,一个简易的雪爬犁就成了。在把家里的炉钩子拉直,把尖磨锋利,划爬犁的铁钳也成了。用铁钳支撑着爬犁在冰面上快乐的划啊,那如风一样的感觉,是不是东北风都会嫉妒啊?当然还有些人家条件好一些的,会把家里珍藏的冰鞋拿出来,在冰面上恣意的奔跑,嘎然而止的时候冰面上泛起一道划痕和冰沫,那帅气的动作简直可以拍成电影了。
小时候觉得冬日里的东北风是令人讨厌的,风大的日子难以出行,风大的日子变得更冷,东北风呼啊呼啊吹的人心烦意乱。我离开家乡好多年了,我也曾专程去海边沙滩边走边吹着浪漫的海风,也曾爬上名山大川努力吸吮那带着花香的清新甘甜的山风。我想那东北风一到冬日应该还是不会不知疲倦的吹啊吹啊,但是我现在却开始怀念起那呼呼的东北风了,那风啊也是童年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