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至贵的君王也是至危至险的人物,他的周围危机四伏。韩非概括为“八奸”:
“一曰在同床”,即“贵夫人,爱孺子”,使用巧言好色迷惑君王,“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
“二曰在旁”,即“优笑侏儒,左右近习”,“内事”唯唯诺诺,“外为之行不法”。“
三曰父兄”,即“侧室公子”,挑拨大臣与君王之间的关系,从中得利。
“四曰养殃”,即臣子利用民脂民膏为君王“美宫室台池”“饰子女狗马”以娱乱君王之心,而自己背着君王谋私利。
“五曰民萌”,做臣子的散发“公财”,向百姓行“小惠”,使誉归于己,怒归于君。
“六日流行”,即臣子指使说客以巧文之言,笼络君王,使对养客之臣言听计从。
“七日威强”,即做臣子的“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为已谋利、为己树威,损害了群臣百姓的利益,也即损害了君王的利益。
“八日四方”,做臣子的故意利用国与国的矛盾以威胁、要挟君王,或者“重赋敛,尽府库"以事他国,或者“举兵”边境以牵制内部力量。
威胁君王的势力有后妃、爱子、叔伯、兄弟、优伶、侍从、臣下。其中最有威胁力量还是大臣。
“有功见疑"———魏将乐羊攻中山,其子在中山被中山君烹,并送一杯羹给乐羊,他坐幕下,一饮而尽。文侯对堵师赞说:“乐羊因为我的缘故而吃儿子的肉。”堵师赞回答说:“连儿子的肉都能吃。还有什么他不吃?"文侯因“赏其功而疑其心”。
有罪益信———鲁孟孙猎而获麂,派秦西巴“持之归”,麂母跟着后面啼叫,秦西巴“弗忍”,还小麂于母麂。孟孙归,求麂,秦西巴回答说:“我不忍心而放还给母麂。”孟孙大怒,将秦西巴“逐之”,过了3个月,又召回并以秦西巴为他儿子的傅。有人问他说,你过去责罚他,今又召回来做子傅,这是什么原因?孟孙说,他不忍麂,又能对我儿子有歹心吗?这是秦西巴“以有罪益信”。
君王“爱憎之变",君王有爱于臣下,臣下即使有所不当也是好的;君王有恶于臣下,臣下即使没有过失也要获罪。“有功见疑""有罪益信”就是例证。
君主周围危机四伏,不可信的人固然危险,可信的人更危险,这就叫作“人主之患在于信人”。
臣子之所以要奴颜婢膝取得君王的信任,是因为屈服君王的权势,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窥觇其君心”,以求私利得逞。一旦“人主怠傲处其上”,他就要“劫君弑主”。或者讨好“人主而大信其子”,乘人主之子“以成其私”;或者讨好“人主而大信其妻”,乘人主之妻“以成其私”。请看,妻子如此近,儿子如此亲,“犹不可信”,此外还有什么人能相信呢?
君臣关系和一般的人与人关系一样都是利害关系。当君王活着对群臣、妻儿有利,他们希望君王长寿;当君王活着对群臣、妻儿不利,他们希望君王早死,如同制车子的希望人们升官发财,做棺材的希望人们夭亡一样,儿子因为母亲失宠而丧失了继位权,则“冀其君之死者也”,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的君王,“则身死见疏贱,而子不疑不为后”,则“冀其君之死者也”。历史记载,君王正常死亡居半,另一半都是被奸臣利用继承权之争而杀害的。
韩非认为“人臣有五奸”:
一是滥用“财货”收买人心以取得声誉;
二是广为“赏赐”将君王身边的人拉拢过来;
三是潜心结党以扩大势力;
四是任意赦免罪犯表示有生杀予夺之威;
五是身穿华艳的服装,口发狂言怪论,受人财货评论是非,以“眩民耳目”。
这五奸,为“明君"所疑,为“圣主"所禁。但是,由于人臣玩弄了权术,而使“主不知”。这才是最危险最可怕之处。
所以,君王要小心提防并以君王的权术对人臣的权术。
韩非列举君王对臣下的猜疑种种:
与君王议论大臣,有离间的嫌疑;
与君王谈论左右侍从,有炫耀自己权势的嫌疑;夸耀君王之所爱者,有找靠山的嫌疑;
谈论君王之所恶者,有试探的嫌疑;
说得直截了,有笨拙的嫌疑;
说得细致周详了,有琐碎的嫌疑;
陈述简略,有胆怯的嫌疑;
畅所欲言,有傲慢不恭的嫌疑。
嫌疑引起杀身的危险,杀身往往因嫌疑所致。所以,韩非又将这种嫌疑称之为“身危”。“身危”又有种种:
无意中点破了君王内心的机密者,“身危”;
察知君王借一种公开的行动以掩饰内心的另图者,“身危”;
猜测到君王内心谋划,事泄遭疑者,“身危”;
与君王情感不深而进言奏效或不奏效者,“身危”;
借宣扬“礼义”,以抖出君王的毛病者,“身危”;
谋略得当君王独占其功而知其谋者,“身危”;
要君王做他不愿做的事,要君王停止他所示愿的事,“身危”。
君王既要利用臣子又不信任臣子,臣子既要依靠君王又畏恐君王,这种微妙的关系,就决定了君臣之间要玩弄权术了。法、势、术的术,主要是一种权术,这种权术,有的用在内政上,有的用在外交上,更多的是用在君臣之间。君对臣用权术,臣对君也用权术。
臣子用术来对付君王喜怒无常复杂多变的心理。臣下向君王进言,如何既能自由驰骋自己的意思避免杀身之祸,又能进一步取得信任重用呢?韩非曾为此列了13条说君王之术。
第一,进言者应夸赞君王自己认为得意的事情,掩盖他认为羞耻的事情;
第二,君王急谋私利,进言者应将私利说成合乎公义,并纵容他大胆去干;
第三,君王有卑下的念头,想干而又有所顾忌,进言者就要故作姿态,抱怨他为什么不去干;
第四,君王想做实际做不到的事,进言者不要硬顶,而是揭示这件事的缺陷,称赞他不去做的明智;
第五,君王想要夸耀自己的才智,进言者就应为他自逞才智提供依据,而又要假装不知道;
第六,进言者要为人说情,既必须用好的名义加以阐明,又要暗示此事合君王私利;
第七,进言者要劝阻君王做危害社会的事,不仅要说明做此事定遭议论,而且还要暗示此事有害于君王本身;
第八,假如君王不喜欢露骨的赞誉,进言者就赞誉与君王思想行为相同的另一个人,借以达到间接赞誉的目的;
第九,假如有人跟君王有同样卑污的行为,进言者必须毫不含糊地加以掩饰,说他没有什么过失,借以达到间接为君王饰非的目的;
第十,假如有人跟君王一起遭受失败,进言者必须否认有什么失败,借以间接挽回君王的面子;
第十一,君王在夸耀自己的能力时,进言者不应劝他做办不到的事,以免让他露马脚;
第十二,君王自以为勇于决断,进言者就不要揭他在这方面的短处;
第十三,君王自以为谋略高明,进言者就不要扬出他在谋略方面的失措而使他困窘。
韩非为法术之士献这些说君之术是为了实现“振世”的宏图,即使如此,这些手段也是卑劣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时是崇高的目的、卑劣的手段;而更多的是卑劣的目的、卑劣的手段。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专制主义制度下的君臣关系。连韩非都说,这是要求人臣以役仆的身份讲“宰虏”之语言,甚“污”,甚“耻”,只是不自以为“耻”而已。
喜怒无常是专制主义君王的特有的性格;假话、违心的话是专制主义臣民的特有的语言;这种性格、语言都是特有的心理反应。总之,这种性格、语言、心理都是专制主义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