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素风携语,眸浅雨垂檐。
记忆里的故乡是很少有这么下雨的光景的,半月有余,一场接连一场。
配图里的屋檐和快要连成线的雨珠是我冒雨撑伞站在门廊里拍的,你们看不到的是声很急、风也大。以至于几分钟的功夫,大腿根以下的裙摆就全部淋湿粘在了身上。
其实说门廊好像有些不太确切,大概称作门楼更合适些。说这话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也跟我一样想到那句话——“前门楼子九丈九”。自打记事起,我祖辈生活的地方就都在这个华北平原的小村子,父亲、祖父以及已逝去许久不曾谋面的,传说中嗜赌成性、发脾气时摔烂好多现在算起来价值不菲的瓷器的曾祖父。在我这一辈还小的时候,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这么建的:三间连房,坐北朝南,东西两间屋子一般会用来住人,中间一间就类似个过道的功能,我们这里叫做“过头屋儿”。卧房里睡的是土炕,大概因为要保暖防潮,所以家家户户的炕一般都搭在朝南临窗向阳的位置。土炕透过墙壁和“过头屋儿”里搭起的灶台链接,这样做饭烧柴的时候就可以连炕一起烧了——冬天取暖、夏季除潮。灶台旁边靠下的位置还会挖个小洞,连接一个木制的鼓风箱,我们叫做“风匣”。这样遇到阴天下雨气压低柴草不易引燃的时候,就可以拉动风匣让风来帮忙。
额,说远了,我们再倒回三间房,三间房前边就是被围墙围起的院子,院子南端正中开做大门。当时大门上还没有门楼,后来三间正房加了西厢,再后来三间正房变做五间,西厢和院墙也一并拆了重建,重建后的大门正上方这才修出一个高出墙体的长方形的门楼。而我,就是在这个门楼下边,撑伞、看风、听雨,拍了这张照片。而照片里的屋檐,就是重建后的坐西朝东的西厢房。原来三代同堂的人家,一般盖来给老人居住,后来慢慢有老人的一般都住东、西对门屋了,西厢房就变成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屋檐下的木椽子也是从改建前正房的旧屋顶上拆下来的。相同的院子,只是换了个位置,默默承载,经年累月。
所以说最开始我家其实是没有厢房的,也没有墙。屋子是红砖加白灰,院子是高粱秆、玉米秆之类架起的篱笆,大门也是竹竿木棍之类组在一起做成的,颇有些“小扣柴扉久不开”里形容的意思,敲基本没用,找谁家有事都是站在门外直接用喊的。小时候我们都住西屋,东屋用来堆放杂物,屋里地上好像还扣了个煤炉子。门是两扇对开那种小木门,彩绘花鸟,窄窄的,关不严实。尤记得爸妈半夜关起门来逮耗子,苕帚、铲子、鸡毛掸子齐上阵的场景。屋里照明也不好,是那种瓦数很小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幽光的圆灯泡,吊在屋顶垂下的螺旋胶皮电线上。灯绳是胶丝线的,顺着墙壁垂下来,转向横到长长的被坐的溜光的木质炕沿下方。电视也是黑白机,头顶两根天线那种。没台时“哗哗哗”响的躁人,每到星期二抛给你一个沉默的大地球。
卧房窗前是大片的黄色夜来香和粉刺玫,东边靠墙是红白相依的两棵樱桃树和高高的爬满丝瓜藤的三脚架电视天线杆、斜铺在房檐上的梯子、还有压水井,后来改建时基本全部清理掉了。那时我夏天傍晚特别愿意到院子里吃饭,四条腿的矮木桌,玉米皮编织的“墩子”座位。一般吃饭的时间夜来香也开始开了,每次摘下来我都会使劲闻,然后故意蹭一鼻子花粉。吃完饭周边的邻居也都喜欢拿着蒲扇出来纳凉,三五成群,割好些个青草,堆在胡同口或者干脆谁家门口,用火点着了,熏蚊子、烧苞米、烤知了。偶尔天比较闷热的时候也睡在房顶上,家家户户,大人孩子,聊天、打牌、听广播、讲故事。
后来…后来故事好多也好长,讲到我们长大了,讲到老屋不在了,讲到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讲到听故事的人忘了故事,讲到,下雨了,冒泡了,老天爷要带草帽了,讲到,屋檐上淌下的雨水连成线,又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