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七月半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中元节,传说中那天鬼门开放,逝去的人会借此机会回到阳间探望在世的亲朋好友。
我从小身体偏弱,容易做一些奇异的梦境。
又是一年中元节,那天吃过午饭,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恍惚间发现自己进入一间屋子。
房间里空空荡荡,黑暗中有三把椅子,它们排成一排,已过世的外婆,外公和舅舅分别坐在上面。
因为是亲人,我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特别亲切。我上前拉住外婆的手。
外婆问今年是哪年,我告诉她,她说她都离开快20年了,时间似乎也跟着停止了一样。
外公脸色发暗,我没主动和他讲话,他也避不开口,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舅舅坐在那里,也没跟我说话,神情如生前一般,眉头紧锁。
和外婆唠嗑了两句后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舅舅发话了。
“丫头,就这么走了吗,也不带上你老舅。”
我说:“舅,你不能出去,出去后你会魂飞魄散的。”
舅舅说:"你这丫头还管起你舅了,我有未完成的心愿,必须出去一下,不用你管。"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舅舅还是和生前一样倔。我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外面停了一辆车,根据舅舅的指示,我用车把他载到一片还在建设中的别墅区。
他说他要找一个姓张的人。那人欠他钱。
到了这里,我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梦。
这会不会是舅舅给我的提示呢,难道他有什么遗愿。
舅舅是年初走的,55岁的年龄。糖尿病引发的多种并发症,神仙也救不回来。
好强如他,带着遗憾,悔恨和不舍。也未曾料到会有离开这一天吧。
去年10月份,家庭聚餐,那天我就认定他已经快死了,因为全身充满死气。
他步行蹒跚,有一半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故作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每走一步,似乎过了一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疼,心酸。我没有上前搀扶,这样的场景,难道不是自作孽的结果,他应该对这个结果负责。
在大伙目光的聚焦下,他一步步走近家门,上了饭桌。他假装没事的抬起碗筷,手却在抖动,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力量才能把饭菜送到嘴边。那时,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母亲对他恶语相向,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清醒,让他醒悟。
这几年,母亲为了他操碎了心,好话坏话全说尽就是改不掉酗酒的毛病。
有时对一个人用心的付出而得不到一丝回应,就会变成恨铁不成钢的怨,因为那剪不断的亲情,又放不下弃不了。
母亲时常打电话监督舅舅,只要从话语中听出在酒桌上,立马想方设法找到喝酒吃饭的地点后掀翻酒桌,从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可即便这样,舅舅还是天天泡在酒桌,直到恶病缠身也绝不回头。这样的舅舅,已经不是年幼时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那个舅舅,也不是在外面呼风唤雨张罗着一整个公司的舅舅。只是一个整天胡言乱语的酒醉汉。
十年前,舅舅生意失败,一直想东山再起,亲朋好友钱借一遍,遇到骗子钱又被骗光,欠下一笔债务,幸亏母亲一直帮助他还钱,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只是舅舅接受不了旁人的目光,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谈,一直想方设法的找门道,请朋友吃饭喝酒拉关系,而他的事情一直不成。
我不了解其中缘由,只知道这十多年来,舅舅身体越来越差,酒瘾越来越大,没喝酒时说出来的话都如同醉话,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丫头,还有一个月舅舅将引进10个亿的项目,到时候给你一部分股份,给你母亲一部分,你兄弟一部分。
我曾跟母亲说过,带我舅去看看精神科吧,他天天找一帮子人喝酒,吹弹他十几个亿的大梦想,说不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也当着舅舅的面数落过他,期望能唤醒他,让他面对现实。而他总是衣服胸有成竹的样子,丫头,你不了解舅舅,你走着瞧吧。
那天,我加班到夜里10点,开车回家时看见单位大门口睡倒一个人,我一看,那不是舅舅吗,好像是喝酒醉摔倒在路边了,他伸着手,没人愿意扶他,嘴里骂着脏话。
我下车,正好警察在拨打舅舅家人电话,我接过电话,是母亲,母亲很气愤的说,你舅舅这磨人精,叫他少喝那两口猫尿,他偏不听,幸好遇到你下班,不然该怎么办。
我叫守单位大门的大爹帮我把舅舅扶起送回他家,在路上大爹很好奇的打探,你家亲戚吗,我说是的,我舅舅。他说那还算亲。嗯。那他爱人呢。离婚了。那孩子呢。在省城工作。哦,那怪孤独的。
是的,舅舅的孤独已经被千倍放大,那是绝不认输的理想和抱负,那是喝醉后只有警察送他回家的落魄。
我一直以为,死亡可能是最好的解脱。所以舅舅病死后我一点也不难受。
直到在中元节做了那个梦,我才明白。也许舅舅根本没有放弃,他的执着并不是死亡就可以结束的。
可能会贯穿着他的生生世世,也只能靠他自己回头和醒悟。
至于这个世界有没有轮回,有没有鬼神,谁又知道呢。
中元节的晚上,我给舅舅烧了纸钱,泼了水饭。
舅舅,你就安心吧,如果有来世,别再执着于这世间的功名利禄,别再执着于弄出一番作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到头来也就一场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