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芷原创,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阳东,
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浪淘沙》
王尔德说,“每个人杀他爱的东西。” 正如《刺马》(1973)中的张汶祥,爱马不成反生恨,生而不得终刺马。刺,始终是一个很复杂很暧昧的动作。
如果说张彻的《独臂刀》(1967)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武侠时代,那么《刺马》无疑是张彻电影生涯的巅峰,电影的蓝本源于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张汶祥刺马案,张彻把它演绎出了一部兄弟间相爱相杀的故事。
刺马案,是指清末刺客张汶祥刺杀两江总督马新贻案。时新任两江总督马新贻在自家衙门口的校场内被一名刺客用刀刺中腹部而死,事发之时其护卫亲随竟无一人陪伴左右,而行刺之后,刺客并不逃跑,也不反抗,却大喝一声,“吾乃河南汝阳张汶祥是也!”,之后便束手就擒。
堂堂两江总督,封疆大吏,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客所杀,一时间朝野震动,天下皆惊,慈禧大怒,亲命曾国藩参与调查,经过长达半年的审讯,刺客始终坚称自己是因个人恩怨行刺,背后并无人指使,以至受尽各种酷刑,甚至亲眼目睹自己妻儿在朝堂之上被杀,也丝毫不曾改口,最终朝廷无奈,只好草草终结此案,将刺客张汶祥以凌迟、剜心之极刑处死。
此案是满清立国200多年来,第一起最高长官遇刺案,案件情节诡异,真相更扑朔迷离,是官场纷争,还是兄弟情仇?至今仍无定论。也许这一场在世人看来神秘莫测的历史迷案,于张彻的《刺马》中,可以寻出个中因由……
电影故事框架设计精妙,一开篇便是倒叙,张汶祥(姜大卫)被押入总督府衙,他虽脚镣手铐加身却面带不羁的微笑,当堂要来纸笔,从容写下投名状,供状文墨优美,赏心悦目,剧情也由此回溯开来。
张汶祥与黄纵(陈观泰)本是绿林之中两个剪径的小贼,他二人空有一身本领,却投官无路,报国无门,只得做些拦路抢劫的营生,一日恰遇一人骑马经过,那人正是马新贻(狄龙)。三人不打不相识,张汶祥与黄纵深感马新贻并非等闲之辈,马新贻也看出张黄二人为可造之材,攀谈之后,更觉投机,二人便力邀马新贻入伙,马新贻欣然应允。
自马新贻加入后,带领众人攻营略地,招兵买马,山寨日益壮大,气象一新,马新贻则日日亲自操练兵马,欲日后有一番大作为,更在一次突围之中冒死从官兵手下救得张黄二人性命,张黄二人被马新贻的气宇轩昂和胸怀大志所深深折服,甘愿拜其为大哥,对其死心塌地、言听计从,三人情同手足,一时无分彼此。
若时间在此定格,那便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佳话,只可惜以马新贻的为人和抱负是不可能在山野之中与两个草寇一世为伍的,从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如天神般降临到他们的生活里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一切只是一场悲剧。
黄纵的妻子米兰(井莉)早在暗中倾慕马新贻少年英雄,一次在山涧溪边偶遇,互诉衷肠,言谈间表明了彼此心意。然而马新贻何等决绝理智,他深知以此时此刻二人的身份和地位,此种感情是绝不可能延续下去,于是他毅然选择了离开山寨。
数年后,马新贻进士及第,官拜兵马大将军,为了巩固地位,也正值用人之际,他写信邀张黄二人带兵下山,与他一同去打发匪(太平军),共享富贵,虽则信中并未提及米兰,但落笔的瞬间,想必也是费尽筹谋。
张黄二人看信后欣喜若狂,旋即带全班人马下山,之后追随马新贻转战沙场,出生入死,屡立大功,至发逆(太平军)已靖,马新贻奉朝旨授两江总督衔,赴南京就任,富贵荣华,一时俱来,但祸生肘侧,危机四伏。两江总督,从此陷入了风月的漩涡。
大丈夫安邦定国平天下,马新贻功成名就,与米兰得以旧情复炽,终结鱼水之欢。他也一力提拔张黄二人,在他手下为官,而张汶祥无心仕途,他最在意的,唯有昔日兄弟之情。
很快张汶祥便察觉了大哥与二嫂的私情,更发现二人私会,他徘徊良久,在廊上苦等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目睹了二嫂款款走出马新贻的房门。没人知道那一夜张汶祥想了些什么,在他心中,感情的天秤应已支离破碎。
马新贻官高爵显,前途无可限量,为除去官场障碍,也为肃清留言,他定计假意派黄纵去打捻匪,途中加以谋害。张汶祥赶去告知黄纵真相,黄纵不信,以不敢违抗军令为由执意而去。
张汶祥又去找马新贻求他收回成命,马新贻对他说:“凡是阻我路的东西我都要一脚踢开,三弟,等我入了军机处,两江总督的位子,就是你的。”
同是兄弟,马新贻对黄纵和张汶祥的态度是决然不同的。马新贻的一生,最看重三样东西,权势,女人,还有一个,便是别样的兄弟情。他以为他说这样的话,张汶祥便能分得出轻重,有所顾忌,但他看错了,张汶祥,既不看重官位,也不看重女人,他看重的,只有兄弟情。
张汶祥盛怒之下夺门而出,此时所有的希望都已落空,二哥惨死,兄弟阋墙,大哥从此和二嫂双宿双飞,他的情感支柱和心灵寄托轰然倾颓,重情重义也好,心灰意冷也罢,回忆暗沉不可追,内心的执着让他决定玉石俱焚,既然如此,那么就毁灭吧,只有毁灭。
以马新贻的知人之明,他很清楚张汶祥会回来杀自己,但是他却并没有先下手为强,这是这部电影给马新贻留下的最大空间,人性是何其复杂。他甚至有点盼着他回来,他盼着他能回来跟他之间做一场了断,了断那些悬而未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所以在校场行刺那天,马新贻看到张汶祥从天而降的刹那,吃惊之中是带着一丝兴奋的,他阻止在场所有侍卫靠近,也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因为这是只属于他们俩个人之间的事。
他心里想的是要单独制服张汶祥,就像一个男人想要制服一个他在意的女人那样,他要让张汶祥心服。所以即便是张汶祥的匕首已刺入他的身体,他仍不死心,在与之近身苦斗良久后,马新贻抓住了张汶祥的胳膊,他一字一顿地说:“张汶祥,我拿住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定定的望着张汶祥,眼神里充满了爱恨交缠,似乎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个了结,而张汶祥却把他肚子里那把刀刺的更深。
马新贻终于倒下去了,临死之前仍然不可置信似的大睁着双眼,死死的看向张汶祥,这个他最在乎的人,竟是刺死他的人。
他对张汶祥是何种的情感,张汶祥对他又是怎样的心意,不足为外人道也,那是深藏于心的东西,也许二人初识的时候,情根就已深种,他不会去想那是何种情意,也不想搞明白,只是临到生死之际,才发觉,对这个人他是能挽留便挽留,能宽容就宽容的,黄纵可杀而张汶祥不可杀,这份情至死他也无法放弃。
马新贻死后,张汶祥纠缠着的那颗心也彻底放下了,马新贻死前的表现,他对他的情意,他已经了然,此生唯余之事,便是追随他们一同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他用命替他报了仇,一个则用命让他安了心。
此时此刻,张汶祥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与畅快,他含笑就擒,遏制不住的告诉所有人,他就是刺客,他是张汶祥,马新贻这个人,终究是属于他的。
影片最后,张汶祥在刑场被人用利刃剖腹剜心,同时镜头用蒙太奇的手法,借米兰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出兄弟三人最初在山寨时的欢笑雀跃与亲密无间。
米兰的结局是活着的,然而她会怎样地活着!
风吹衣袖,月上西楼,
昨夜的梦中,
几番往事,几番忧,
无人懂。
你说你将要远游,
不需人相送,
留下今夜的梦中,
一个我。
没有分离,何来相遇,
不必强求,
寻寻和觅觅,冷冷又清清,
不知下一站将驶向何方。
是是与非非,不想再多问,
只愿每个有我的明天不再有泪……
本文全文原创,无参考文献
文中涉及电影:
《刺马》(1973)导演/主演:张彻/狄龙、姜大卫、陈观泰、井莉
《独臂刀》(1967)导演/主演:张彻/王羽、焦娇、潘迎紫
结尾引用歌词:
《戏说人生》—-台视电视剧《刺马》(1992)主题曲,演唱: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