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从容小主
这几日,朗耘居的风里开始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趁着土地还未完全封冻,依旧每日到园子里去。手头的活计很具体:一锹一锹挖下去,将深埋在地下的砖头、石块捡出来,堆在田埂边。然后,将翻开的土块摊平,让北方的风和稀薄的阳光晾晒它们。这不是什么诗意的劳作,反而有些枯燥。但我的心,却在这重复的动作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邻居隔着栅栏看见,会说:“天冷了,该歇歇了。”我点点头,手上却没停。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在劳作,我是在安顿自己。
前两日,眼见着要大幅降温,我才终于把还留在地里的最后几棵白菜收了回来。它们带着泥土的气息,被搬进家中,变成桶里默默发酵的冬日美食——酸菜。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那部刚刚彻底修改完的书稿《从小白到长篇小说作家》,就像这桶白菜,它们已然成熟,脱离了生长的土地,成为了可以独立储存的果实。而我的心力,也仿佛被掏空了的菜地,需要一段安静的休眠。
现在,我面对的是一片看似空旷、甚至有些凌乱的土地。翻出的石块砖块,是过去留下的“坚硬之物”;摊开的泥土,需要风霜雨雪的浸润才能变得松软。这景象,恰如我此刻的内心——创作完成后,思绪被翻搅过,留下一些需要清理的疲惫,也显露出需要时间抚平的沟壑。这种“空”,不是虚无,而是一种准备状态。我现在的每一锹,每一次弯腰捡出石块,都是在为明年的春天做准备。写作何尝不是如此?一本书的完成,不是终点,它清空了一块心田,也悄悄为下一季的播种备下了养分。
我越发觉得,写作与种地,遵循着同样的律动。你不能对着种子呐喊,命令它一夜长大;同样,你也无法在焦虑和浮躁中写出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字。这本书里写的“人人都是作家”,其真意并非赋予每个人一个作家的头衔,而是希望唤醒一种认知: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与这片土地一样的沉默与坚韧,本身就是最独特、最宝贵的创作源泉。书里讲的“人物五维塑造法”、“小说大纲万能八步法”,这些是工具,是锄头和犁铧。但比工具更重要的,是懂得“农时”、尊重“地力”的耐心。我此刻的“晾晒土地”,就是一种耐心的实践。我在等待,等待时间与自然的力量,将坚硬的心土变得酥松,等待它重新获得孕育生命的能力。
回想自己走过的路,从东北到西北再到天津,从列车售货员到大学教师再到写下三千万字,那些奔波的岁月曾是我笔下的故事,如今都沉淀为对生活更深的理解。人活一世,重要的不是征服外在的世界,而是找到安顿自已的方法。于我而言,朗耘居的这片泥土,就是我的安顿之所。“朗”是心地的明亮,“耘”是日复一日的耕耘,“居”是身心的栖居。写作,就是我的“耘”,是我与自我对话、整理生命园田的方式。
所以,当书稿完成,我感到心力不足,我便很自然地回到这里,回到这片最原始的土地上。这种“需要”,是一种双向的治愈。我清理它,它也用它的厚重与沉默,接纳我所有的疲惫。我不再觉得需要向谁去解释这本书,去推销什么理念。一本书若真有价值,它会像一颗种子,自己会找到合适的土壤。而我的状态,我此刻与泥土共呼吸的专注与安然,或许就是对书中所写的“松静自然”最本真的诠释。
天气越来越冷了。但我还是会每天到园子里去一会儿,哪怕只是站一站。看着那些被我翻整过的土地,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下,正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我在等待,不是焦急地等待一个结果,而是像一个农人信任四季那样,信任时间的安排。当春风再度拂过朗耘居,当我的心力在寂静中重新变得丰盈,我与文字的缘分,自会有下一章,静静地展开。而现在,与这片待春的土地一同呼吸、一同等待,便是最好的生活。
我想吟诗一首
鹧鸪天·朗耘居冬晴定稿
从容小主
冻土刨开碎石横,风摊日晒待新晴。
收尽园蔬心力疲,修成书卷天地清。
形暂倦,意初平。何须文字辩虚名。
春信自然生暖处,静听雪落第一声。
写于2025年11月25日,星期二,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