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外出的青年回了乡,上学的儿童放了假。这时候,秧歌便开始操练起来了。
秧歌,源于傩舞。传承至今,和诸多古老传统一样,面临消亡的命运,新一代已经很少有人对这种文化形式感兴趣。
秧歌的灵魂是锣和鼓。锣鼓声踩着点响起来,演员们就立马能进入节奏。锣是大锣,鼓是太平鼓。这两种乐器沉稳、有力、雄厚,最能显出北方人的性格。秧歌里的分工繁多且特色鲜明。高跷,无疑是最有技术含量、最有看头的。问问耍秧歌的人,哪一个不想踩高跷?童子,顾名思义,就得孩子们来耍,手里的道具有扇子也有花篮。他们就是秧歌这道宴席上的配菜,不起眼,但没了他们,就成不了席。还有划旱船、骑旱驴的,扛旗的,开道的,舞狮的。这其中属开道的和舞狮的带劲儿。那开道的,使一流星锤,黑衣金纽,腰束银带,威风凛凛。手腕翻转间两颗流星仿佛是有灵性一般,上下飞旋,左右腾挪,从你面前呼啸而过。再看那舞狮的,唯恐桌椅不够高,不摞个三两张,都没脸上场。观众的叫好声越高,他们越起兴致,蹦得比往常高,步伐也比平时稳。秧歌这道宴席里,前面提到的有凉菜,有热菜,有点心,有汤,接下来我们说说主菜。这角色我不知该作“摇婆子”还是“妖婆子”,不过两者皆应算对。因为这角色的特点就是“摇”和“妖”。“摇”者,摇起架势,摇摆腰肢,摇晃身形,摇摆声音。“妖”者,男扮女装,扭捏做作,浓妆艳抹,妖气十足。类似于小丑,却是要求反应快,口才好,俏皮话、三俗段子张口就来。油腔滑调,满嘴火车,洋相出尽,只为博人一笑。秧歌的好赖全凭他这一张嘴。这样的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须肚里有货;须人情练达、世故看透,跳的进去、跳的出来;须拿得起强调,放得下身段。只要这样的人才能把事故变成故事,把悲剧演成喜剧。遇上了,大家还不得好好乐呵乐呵?
须是冬日午后,日头正好。地埂上的枯草都趴倒了晒太阳,场边上的树灰漆漆的,顶上面的枝杈光秃秃的,肆无忌惮地往上伸着,就跟长进了背后的蓝天里面一样,带股子野劲儿。这样的场上就会长出秧歌来。趁着这股子野劲儿,演员们可劲撒欢。手里的扇子舞起来带着风,脚下的高跷子仿佛是从身体里长出来似的,踩着鼓点,闪转腾挪。这场景就象过年的大火锅里无数双筷子迫不及待地搜寻着美味,热闹喜庆。搅起一片北方特有的醇厚质朴的尘土,仿佛火锅上笼罩着一层烟雾,朦朦胧胧的,过去一年的高兴和难受都看不到,未来一年的希望和出路也看不清。可他们依旧耍地酣畅淋漓、满面春光,锣鼓声伴着笑声和叫好声,升起在这片土地上,回荡在这片蓝天下。黄土地上的人们,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祖辈们有盼头就高高兴兴地过,没有盼头也能踏踏实实地活。黄土地养育出来的子孙,高兴不高兴都不会写在脸上,也不会放在心上,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活,一月一月地活,一年一年地活,一辈一辈地活,就这么活着,慢慢地,麦子就熟了,牛也下犊了,新洋芋也煮上了,春茶也泡上了,慢慢地,腰杆就弯了,娃也长大了,慢慢地,一年又过去了,而这时候,秧歌又该操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