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回来休假,照顾生孩子的三嫂 ,母亲顿时感觉身心轻松。
三哥下午两点到三嫂的娘家,母亲三点钟收拾好自己的蓝花布兜,执意要离开。
母亲归心似箭。
母亲之前很少离开家,最多没有超过三天,这一次照顾三嫂几个月,每一天她表面上安静沉默,内心却犹如有一把火在烧。
三哥送母亲去车站,恰好赶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
汽车路过益林,母亲下车,天色早已黑透。
母亲点了一根烟,然后大步朝前走。
阒寂无声,一向聒噪的虫子早已隐匿得无影无踪,只有北风潇潇,一阵猛一阵弱地抽打着黑漆漆的旷野。
三十里的坑洼路,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跨进家门时,已全身汗透。
像是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释放出来,母亲轰然倒下。
日夜照顾三嫂,还饿着肚子,又不习惯别人家的生活,回到家的母亲,终于病了。
母亲奢侈地睡了一天一夜,头疼稍有缓解,大舅带来口信,大姨被媳妇赶出家门了。
大姨年岁最大,却又最老实,经常被彪悍的儿媳欺负。
住得近的大舅去看看大姨,偶尔对着她媳妇喊几句,那女人一口不上腔(方言:胡说),根本不买大舅的账。
母亲也知道大姨的媳妇忤逆,但平常都为鸡毛蒜皮争吵,母亲也不好出面干预大姨的家务事。
哪知道这一次,那媳妇居然把大姨赶出家门,是可忍孰不可忍,母亲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掀开被子,一脚跳下地。
母亲带着小姨、姨夫和大舅,一起去了大姨家。
在生产队的草棚里找到大姨的那一刻,母亲双眼流泪,这个老实的姐姐,为儿为女辛苦劳碌了大半辈子,却被人欺负得无家可归,着实可怜。
大姨抽抽噎噎地告诉母亲原因。
大姨父去世后,大姨跟着两个儿子轮流过。
大儿媳妇一贯对大姨指手画脚,恶言恶语也是家常便饭,这些大姨都忍气吞声,不跟她计较,她舍不得老实的大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天大姨喂猪食,猪把食槽拱翻,猪食流了一地,大媳妇破口大骂老死人废物一个,看不好猪,浪费了猪食。
大姨跟以前一样不出声,任由她口出恶言,兀自爬进猪圈打扫地面。
哪知道,大姨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坐地上半天起不来,还是邻居把大姨搀出猪圈。
吃晚饭时,大儿媳继续骂骂咧咧,大儿子实在看不下去,帮大姨说几句好话,她居然气得夺下大姨手里的粥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就是哑巴嘛,逼急了也得比划几声,大姨忍不住骂了儿媳。
可恶的女人,当即把大姨赶出家门。
外面乌漆麻黑,憋住一口气的大姨,无路可走,只得一瘸一拐,去了生产队里废弃的草棚 。
第二天,二儿子过来,大姨不肯跟他回去。
小姨和姨夫气得要去找那坏婆娘评理,母亲一把拉住他。
母亲去菜场买来大鱼大肉和白酒,四个人一起去那大儿子家里。
母亲之前和那媳妇有过交锋,她说不过母亲。
“二姨奶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家?”那媳妇招呼母亲。
母亲话不多说,指指鱼肉,让她赶快烧饭,肚子饿了。
一桌饭菜烧好,母亲请来大队干部。
母亲率先站起来,空着肚子连喝三杯,请村干部多多见谅。
母亲豪气干云,一席话说得大队干部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母亲口才好,逻辑清晰,没有半句拖泥带水。
母亲的大意就是,大姨已经七老八十,早晚有个想不开,或者万一有什么闪失,请干部做个证人,并主持公道。
母亲话音刚落,二哥带着几个好哥们来到,说是来看望大姨。
母亲让二哥带人回去,这儿没他们什么事。
其实,母亲临出门时,告诉了二哥如此这般,脾气耿直的二哥当即答应母亲。
二哥几个和村干部先后离开,母亲又推心置腹地跟那儿媳说话,她的三个儿子眼看就要成人,如果因为她落下忤逆婆婆甚至逼死婆婆的恶名,那三个儿子将来怎么娶亲生子?
打蛇打七寸,这一着正中那儿媳的要害,她嗫嚅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农村妇女没有不害怕儿子打光棍的。
母亲趁热打铁,站起来又要去于庄,“会会刘三姑,老姊妹谈谈心”。
那媳妇立刻抓住母亲的手,一连声地说,马就去把奶奶接回家。
母亲早就打听到于庄是那媳妇的娘家,刘三姑是她的妈妈,她不会不在意被母亲坏了她在娘家的名声。
村干部出面震慑、二哥带人来警告、母亲要去那媳妇的娘家评理、以大姨可能想不开做吓唬,四管齐下,那媳妇终于有所收敛。
大姨当天被大儿子接回家里。
之后几年直到大姨去世,那媳妇虽然没有表现得多孝顺,但再也没有打骂大姨,更不敢撵大姨出去。
母亲忙中抽空看了大姨几回,每次都劝大姨放宽心,人老了要想得开,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子媳妇不打不骂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