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矿工的日子
——献给我的矿工兄弟
1976年2月,在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梦想的年龄,我工作了,在东北边陲的一个统配煤矿——鹤岗矿务局兴安煤矿当了一名矿工,准确的说,当了一名采区的掘进工人。
那个年代,生活在矿区的年轻人,当矿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一方面,子承父业,父辈们都对自己的职业非常尊重,正如一个农民的孩子如果不务农,就会被父辈视为不务正业的道理一样。
另一方面,那时候没有高考,大学的学生只来源于工农兵,中学毕业的学生没有别的出路,当矿工,或当兵、或去农场种地,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当然的选择了做一名矿工,
这个煤矿作为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之一,是国家「一五计划」的重点建设项目,曾经为共和国的经济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的人们无法理解那个时代国家对煤炭的需求有多么迫切,后来党中央提出的"一番保两番"的目标,真实的反映了国民经济发展对煤炭产量的严重依赖,一句话,煤炭是工业的粮食。
所谓采区的掘进,就是为采煤提供工作面,换句话说,煤矿是井下作业,需要最基本的通风、排水;后退长壁式的采煤方法也需要有个推进的战场,把开采了的煤炭运输出来也需要巷道,这都需要在井下有个完整的系统和网络,而这些都是由掘进工作来提供的,我就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
煤矿是个高危行业,这是众所周知的。记得要下井的前几天,母亲记挂着儿子的安全,曾对父亲说:煤矿这么危险,你总该嘱咐孩子注意点什么,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上下斜井你多注意拉料的绞车,钢丝绳在身边意味着绞车在下面,看不到钢丝绳说明绞车在上面。这话的意义其实不大,因为不管你下没下过井,你都会懂得这个基本的道理,我后来想父亲当时是意识到了这时候有责任对儿子说点什么的,但同时他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仅仅一句话,父母心之殷殷,情之切切,依然让我感动,难以忘怀。
那时候,煤矿采掘作业完全依靠打眼放炮,直到1977年,煤炭部才开始少量的引进波兰生产的小功率滚筒采煤机,其实,工人们并不愿意使用这些装备,因为维护的时间远远大于工作的时间,准备时间长,事故率高,效率特别低,以至于炮采队经常提出“炮打机组”的口号,向机采队提出挑战。
经过四十年的发展,现在采掘机械化都已是成熟的技术了,机械化率也都在95%以上,死亡率大幅度下降,很欣慰,这是时代的进步。
其实绝大多数日子里的掘进工作内容是雷同的,根据工作面岩性(或全岩,或半煤岩,或全煤)的掘进难度决定进尺,一般在1.2~2米之间,打眼放炮,实施爆破,然后把约4~8立米的碎石装车,再运出去,接下来在掌子头完成坑木支护。爆破的难度要求很高,打眼的角度和炸药的装药量以及爆破顺序,这是个技术活儿,而装车也不简单,用大板锹你得即能左撇子、又能右撇子,根据你在货车左手还是右手的位置而定,而用尖锹在大小的岩块间游走,更像是庖丁解牛,绝对不是蛮力干的了的。支护是正确处理和维护顶板压力的关键,这活儿也得由有经验的师傅们来做。
煤矿是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是重体力而又充满危险的作业劳动,重活、累活、脏活,师傅们都会抢着去做,而将轻一点活儿让给刚入职的年轻人,工人师傅们的可贵的思想品质,至今让我感动。那时候煤矿实行的是解放初期东北人民政府时期制定的八级工制度,在最危险的时候,永远是领导和大工匠冲在最前面,在我在井下工作的期间,从没见过他们有过一丝一毫的推诿;那个年代,煤矿工人对大工匠和煤矿领导都有着神一样的尊重和崇拜,我想这和四野能打硬仗、官兵对林彪的崇拜一样,因为他们冲锋在前、勇于担当,因为他们代表着矿工的希望与未来,那是用生命赢得的尊重。
那个时候,采掘一线基本工资52.87元,加上入井费每天0.6元和地区津贴等,每月收入70~80元,比政府的一个县团级干部收入高的多,这在当时足够一个矿工养活家里4~5口人,这反映了那个时代对劳动的一种尊重。
那时煤矿经常抓高产、搞战役,"7.12"战役,"8.13"战役,依稀记得那些难忘的日子,多年以后这些被认为是煤矿事故多发的一个重要原因,而被取消,这是社会的进步,但是身为矿工的我们,也能深深理解,因为那个年代国家需要煤炭。
那时候中央和省部领导经常去矿区慰问。
记得一次战役后升井,还喝到了省领导慰问的茅台,没有酒杯,只是每个矿工一瓶盖,记不得酒的味道了,只记得心是暖暖的。
井下作业的危险是随处可见的,让我最恐怖的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水掌子",就是工作面顶板到处哗哗的流水,像小溪一样,没人知道打眼放炮后前面会是什么,如果遇到暗河或采空区的水分,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另一种是顶板压力,经常是人在掌子头工作,后面的顶梁不间断的"嘎嘎"作响,有经验的师傅们可能心中有数,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矿工的紧张是可想而知的。
井下作业有个习惯,越是危险的时候,越默默无声,没人说话、没人后退,这可能和战场一样,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硬着头皮。
矿区最恐怖的日子是事故,伤亡的人数越多,这种气氛越浓重,笼罩的时间也越长,那是一种默默的悼念,无声的叹息,悼念牺牲的年轻生命,叹息人在自然面前的脆弱和无奈;你如果看一下矿区的产量曲线,最清楚的反映了这种情绪和气氛,直线下降,然后缓慢的回升,就如同人在与自然做斗争时候倒下,又重新站立起来一样。
1977年恢复高考,1978年3月入学,在井下工作的两年时间里,让我懂得了劳动者最光荣的道理,懂得了付出与幸福的关系。
难以忘怀那些一起共同战斗过的工友,尽管已经四十年没有见过他们,王远望、杨树林、张胜利,张学武、袁海文、朱涛……,我依然记得他们的名字。
如果你的冬天不再寒冷,你应该偶尔想起他们——矿工,一个阳光先暖在心里、然后照在身上的群体。
矿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