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里跳动的火焰
柳清眉靠在椅子上，他的五官像凝固了一般汇聚成一副沉思的模样，看过无数病人的锐眼正一动不动的对着在地上来回转悠的妻子，他的一只手搁在桌上，而全身只有手指在桌面上下起伏，清澈的碰撞声从指与桌面的交接处传来，接连不断的响声似乎是催促着什么，这声音传到韩姨的耳朵里后，更加重了她的内心的急躁。
在午间，她其实瞧见文蓁和柳星溜出了家门，但是也没多想，毕竟柳星成天在待在家里也应该出去透透气，况且还有人陪着。哪知到了饭时还未曾归来，如今更是到了晚上，韩姨 也只能在家急躁。
“要不咱们俩也出去吧。”
“在等等吧，刚不是让杨灵去了吗。”柳清眉睁开眼道。
“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啊。”韩姨知道柳清眉心中越是焦急反而面上会表现得越平静。
“三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来的快些。”
“恩，好吧。”
柳清眉把手收回膝上，刚准备起身时管家走了进来，且听他说道：
“少爷回来了，不过杨灵似乎受了点伤，老爷去看看吧。”
柳清眉皱起眉头，还没等管家说完就立即起身向前厅快步走去，而韩姨紧随其后，她的心还没落在实处就又被拽了起来。
文蓁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自己亏欠了别人什么东西，在家中，她父亲的话，无论正确与否，她都要反抗、反驳一番，而下人们除了他爹自然要以她唯命是从，她是处处有理的，处处都可以按着她的意愿来的。现在，杨言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衫，柳星在一旁低声啜泣着，她发现找不出词来维护自己的意志，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了。她想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挥挥手，点点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知道了，好了好了。但是这次却很难再说出来了。
“那个，你……”
杨灵摆摆手：“并无大碍，让柳叔看看就好了。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碰到坏人，可惜让他跑了，不然一定要把他押到官府去。”
正说着，柳清眉掀开帘子进来了，柳星睁着泪眼，急忙跑过去说道：
“爹爹，快看看杨大哥，他被……”
柳清眉怒眼一瞪，柳星立刻噤声了。
“待会再找你算账！”
说罢就走到了杨灵身边，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文蓁后就开始给杨灵开始查看伤势。韩姨则蹲下来立即将柳星拉倒自己怀里，又是责备又是关怀，嘴中不停的询问着。
“还好只是皮外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文姐姐在回来路上碰到了几个恶霸，好像是张家的那个公子，多亏了杨大哥及时赶到，不过他们都有刀，杨大哥在和他们搏斗中受伤了。”柳星低声道。
“你们怎么会遇上他的，那小子仗着自己爹的势力，再加上表面上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却不知道背地里坑害了多少人家。送到医馆的人，有不少都是他手下打伤的。”韩姨道。
“是啊，冒充好人，我差点让他骗了！要不是……”文蓁愤愤道，咬牙切齿的吧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柳清眉正在给杨灵上着药，轻哼了一声。当他敷好药并在三检查检查后，起身对文蓁谦声道：
“文姑娘的病看来并无大碍了，这期间如有照顾不周请姑娘见谅，只可惜本医馆并不是客栈，也不是姑娘常住久安之地，还望姑娘海涵。”说完对着文蓁微微抱拳。
文蓁知道知道这是给她下了逐可令，心中虽有不悦，但还是耐下性子，回复到：
“这几天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身上的病已经痊愈，所以明日就打算启程了。”
话虽是对的，但是语气却是奇奇怪怪，明显听出来很不由心。
杨灵心里还牵挂着玉佩的事：“姑娘明日迟些时候走吧，我还有事想问一下。”
文蓁撇撇嘴，没说话。心想要是现在能走早就就走了。
“今日让姑娘受惊了，都是在下教子无方所致，我这就好好收拾他。柳星，过来！”柳清眉一声怒喝，柳星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跪下！”
“小小年纪，而且还是个女儿家，就如此刁钻任性，将来还了得，给我跪下！”
“凭什么你让我跪我就跪，我只给我娘跪。”文蓁仰着脸，没有丝毫畏惧。
“要是你娘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让你跪一万次也不解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娘，当初我娘……”文蓁眼里噙着泪水，没有因为她爹的话而转变态度。
“够了！当初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文蓁的接下来的话被喝止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娘是怎么教我的，可是你，就是你！够了，是够了，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你多说。”文蓁说完就流着泪跑了出去。
柳星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低头不敢去直视柳清眉的冒火的眼睛，正当他屈下膝盖，打算跪下时，手臂却受到了一股力量的阻碍。柳星疑惑的抬头向旁边看去，发现是文蓁拉住了他。他看到文蓁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如是变了一个人，柳星想到了刚才环着他的身子，摸着他的头的母亲，一种相似的感觉，是经过一番长途的候鸟找到了栖息的枝干，是可以依靠，可以休息的舒心。
“是我求柳星让他带我出去的，他本也不想如此，所以还请先生饶了他吧。”
韩姨也快步走过来：“他爹，孩子们想必都受了惊吓，只要人没事就行了。”
杨灵附和道：“韩叔，既然柳星没做错，那就别惩罚他了。”
韩清眉沉默了半晌，甩甩衣袖叹声道：“好吧，看到众人都给你求情的面子上，今日暂且放过你！”
“真是吓坏了吧。去吃点东西，然后休息吧。”韩姨拉住柳星的手温声说道。
文蓁不着痕迹地看了母子俩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最后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韩清眉余气未消：“以后要是再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夜深了，柳星躺在床上，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他因此而一时难已入眠。文蓁说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了，同时还有杨灵与三个歹徒搏斗的画面。
“走吧。”杨灵拽上柳星和文蓁就打算走，丝毫没有瞧旁边的男子一眼。
“这位公子是？”
文蓁虽然也打算离开，但是却是极不情愿被杨灵拉着：“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先前陌生男子以为是二人的熟人到了，料想到嘴的肥羊可能要跑，看到文蓁的态度后心里顿时有看底气，上前拦道：“请放开她。”
哪知杨灵手一挥，就把他给推倒在了一旁。
“对不住了，我们要回去，别挡我们路。”
文蓁二人哪知这男子竟如此弱不禁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陌生男子也没有料到这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但此时他显然想不了那么多了，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文蓁跑了是小，被下人们看到如此狼狈才是真有失面子。
“你等等！”
杨灵停下来，转身道：“说了我要走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真是头蛮牛，不由分说就拉我们走，人家刚才救了我们啊。”
“哦，那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男子爬起后向这边走来，边走边道：“只是我看这位姑娘并不想和你走。”说着已经走到了杨灵面前。
杨灵道：“她是病人，要回医馆看病。”
“哦，是吗。那有劳公子送他们回去了。”语毕，只见他忽的抬起拳头来向杨灵脸上打去，这一拳就是想要出其不备，要是是一般人可能就中招了，可是杨灵这两年来天天都在练习身体。所以这拳头在半空中就被杨灵紧紧攥住了。
“你干什么？”杨灵问道。
“干你姥姥的。”男子又踹向杨灵的下身，杨灵一挪脚，躲了过去，紧接着手上一用力，男子便倒在地上只能嗷嗷叫着。
杨灵松开手，他并不想多做纠缠，也不做声，只是拉上身旁呆立的二人就打算离开，还没走两步。
“李虎你们别藏了，还他妈不出来干什么！”男子完全没了刚才的儒雅模样，面孔变得狰狞起来。向来都是他欺负人，今日居然被一个突然跑出来的人夺走了即将到嘴的“食物”不说，还如此对他，他哪还能忍。
“主子饶命，没您的指示我们不敢现身啊。”文蓁听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等到那几人露面了才发现原来就是刚才劫道的那三个恶徒，这四人竟是一伙的。
“把那个小子给我剁了！”
“是！”三人喝了一声拿着刀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杨灵一时难以理解这几人的行为，但也知道他们是想打架了。“你们俩先回去，不要让柳叔他们等急了。我待会就来。”
“知道你大爷我是谁吗，还想走？得罪了你张大爷不留下点东西怎么能走呢。”
柳星在床上辗转了几番后坐了起来，他无法阻挡胸腔内像潮水般一股股涌来的躁动。想到文蓁明天可能就会离开，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很急切，有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些话卡在喉咙上呼之欲出。意识将困倦击了个粉碎，他的手脚下要他离开这间屋子。
柳星从第一次遇到那三个强盗起时就浑身发软，他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他们拿着武器，他们体型高大，他只能逃。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一片黑暗之中我是在干嘛？我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还有文姐姐的喘息，我在被她拉着跑，文姐姐跑得不快，她也是还在害怕吧。离刚才的地方越来越远了，杨大哥还在那里与坏人打斗。路边的房屋和树木不停的掠过，很快我们就能回去，而就这样回去吗？就要丢下杨大哥不管吗？
……
“杨大哥，你说我会是一名剑侠吗？”
“会的，我相信你会的。”
……
“所以，我们约好吧，因为我，将来也同样是以成为一名剑侠而努力的。”
……
杨灵和飞夏的话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柳星停下脚步，挣开文蓁的手。文蓁不得已也停下来，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她看到柳星目光炯炯，且听到他坚定的声音。
“文姐姐先回医馆去，我要过去看看杨大哥。”说罢留给她一个背影向反方向跑去了。
柳星周身发热，攥着拳头飞快地回奔着，他每踏一步，身上的力量不减反增，即使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城中有名的恶霸。柳星一点也不害怕了，他的喘息，他的汗水，激发着他身上无尽的勇气与自信。他反反复复只自问一句话：如果这时退缩的话，那自己还凭什么当剑侠呢？
如果这时候不说的话，那么明天还会有机会吗？
柳星起身穿上衣服，轻轻推开门，“吱”的一声，眼里是明亮广阔的天地。庭院如水，流动的月色下，花与树随着风微微摇摆，宛如这一片深水中的水草，柳星走出去，融入了这一片空灵之中，远眺那一轮明月，他的心似乎也清明了。
杨灵虽然比一般人身手敏捷一些，但奈何此时手里没有武器，且对方又是三名手持兵刃无所顾忌的大汉，打斗中逐渐落了下风，只能做到保证自己不被砍伤。这被刚来的柳星看在眼里，正当他稍作休息后打算冲上去帮忙时，赶来的文蓁拉住了他：
“你这样，呼~，呼~，这样上去是不行的。”她一边喘气一边说着。“我们，我们，偷偷过去。”
此时那三个恶徒都背对着柳星，完全没有发现弓着身子悄悄过来的他。柳星摸到四人几步远的地方，大叫一声，打斗中的四个人都一滞，柳星抓住这个空隙，扑上去环住了其中恶徒的腰。那人甩甩身子，哪知柳星像软皮糖一样贴的很紧。
“杨大哥快，快打他。”
杨灵来不及多想，抓住那人手腕一拧先将刀夺了下来。
“还敢回来。都给我砍！”躲在远处看戏的张姓男子不住的叫嚣着。
柳星见杨灵将武器缴下后，内心欢喜异常，松开了手。哪知另外两人毫不留情挥刀向他砍去，柳星脑中一片空白，立在原地忘记了躲闪，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乒”的一声，原来是杨灵见情况不妙，横起刀挡住一了其中一把，但是另一只胳膊为了保护柳星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躲我后面。”
杨灵虽然单手持刀，但是气势上与原来确是大不相同。他轻车熟路地用起了练了不下万次的简易剑法。三个恶徒本就是仗着一身蛮力胡砍瞎劈，现下哪还是杨灵的对手，都纷纷被挑去了武器。最后只好落荒而逃，再回身看去，哪里还有张家恶霸的身影。
柳星轻轻叩响了父母的房门，一片寂静之中没有丝毫回应，他收回手来，突然有了退却的打算，他的手攥紧衣裤，在犹豫片刻后还是重新抬了起来。再次敲了下。
“是谁，这么晚了？”
柳星心中咯噔一声，他知道这时候已经无法再退却了：“是我，娘。”
没过多久，韩姨打开了房门。柳星就这样直直地跪了下去，把韩姨吓了一跳。
“这是这么了，怎么跪下了，快快起来啊。”柳清眉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
“爹~娘~孩儿不孝。”柳星声音哽咽着。
柳清眉以为他还是为今天的事儿自责，略感舒心，且道：
“今天的事，我也已经原谅你了，以后不要再犯小心一点就好。再说，也没必要这样啊，快回去睡觉吧。”
“是不是吓坏了啊，星儿，老爷，你快看看他，顺便下两副安神的药吧。”韩姨的脸上甚是关切，蹲下身子打算扶柳星起来，见他不愿意起又一脸着急地望向柳清眉。
柳星摇摇头，坚持跪着：“爹，娘，我想和文姐姐一起走，想和她去学剑术。”
“什么？！”柳清眉和韩姨二人都没想到柳星会给他们这样的一个回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文姐姐要去剑派学术，我想也随她一起去。爹，您早有所知的，我是真的想当一名武者！”
柳星说出这番话后就闭上了眼，低头等待着他爹劈头盖脸的训斥，但是却并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破口大骂。柳星抬起头来发现他爹只是紧皱着眉头。反而是他娘，脸色煞白，六神无主。柳星心头一绞，一丝后悔与愧疚蔓延出来。
“星儿，你，你是说真的吗，怎么这样。”
“那你还是进来慢慢说吧。”柳星听出了他爹声音中的无奈与疲惫。
柳星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跨进了屋内。接着房门被柳清眉合上了。庭院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