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识

文蓁有了意识，她觉得唇瓣隐隐就要裂开，嗓子也干得厉害。她动了动喉结，低声要水喝。俄而，唇上传来了清凉的触感，她本能且饥渴地吞咽着，任凭这液体进入胸腔，本是一碗普通的水，如今甘甜可口，似是久旱逢甘露，枯木逢春。罢了，文蓁因为喝的太快而微微喘着气，相比于刚才，她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力气，便微微睁开了眼。

视野逐渐清晰，像是玻璃上的气雾被缓缓蒸干，她面前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浓眉大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是在专门坐在一旁等她。

“当家的说你今早会醒，让我特意在这里照看着，果不其然。姑娘现在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文蓁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是一片茫然，问道：

“我在哪？这里是？”

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地扶文蓁坐起，解释道：

“这里是少安镇上的柳家医馆，是杨灵背你回来的，姑娘不记得了吗？且先等等，我这就叫他们来。”说罢就快步离开了。

文蓁还在一片迷茫中，她低头努力的在记忆中翻寻着，回想着。自己是昏迷了，那原先是在干什么？

柳家医馆，杨灵，这些都是陌生的名字。荒无人烟的深山，孤单无助的黑夜，恐惧害怕，一些记忆碎片浮现在脑海里并逐渐清晰，文蓁想起来了，她因为追一只金色狐狸而误入深山，最后迷了路，要不是因为母亲的玉佩，自己恐怕早已化为豺狼的腹中餐。

玉佩，自己的玉佩呢？文蓁想到了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

正当文蓁慌乱地在身上来回摸索时，她看到屋子里进来了一位身材适中，眼睛清亮，穿着粗布上衣的青年男子，文蓁看着他，觉得微微有些熟悉。

杨灵正在前厅帮柳医师整理药材，听韩姨走过来说文蓁醒了后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昨日，虽然柳叔已经声称并无大碍，但是杨灵的心却是依旧悬着，恐突然又再生变故。直到此时，才真正感到一身轻松。

杨灵不知不觉间就来到门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也找不出根由，犹豫了一瞬就抬腿推门步入了房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似于山间的花草，杨灵也只有站在韩姨身旁才闻到过与之相似的味道。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床上半坐着的文蓁，她的面色较之于昨天红润了不少，头定扎着的发髻被放了下来，便导致黑长的秀发都披在了肩上，一些则从耳前垂下来搭到了胸前。与先前最大的不同是昨天文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当前却是“活”了过来，杨灵看着面上略有焦急的神态的文蓁，似乎是变了一个人，较之于昨日有了非一般的灵韵。杨灵想到了沉睡的猛兽和呲牙、涎着口水向人走来的虎狮，两者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是大有不同的，当然文蓁与它们恰好相反。

杨灵才意识到自己自己不应该一个人进来的，至少也应该跟着韩姨，因为除了柳家医馆的人，他与其他人单独交流的次数可谓甚少。不过杨灵也没打算离开，硬着头皮顶着文蓁惊疑的眼光站在了床前。

“我听韩姨说姑娘醒了，看来姑娘是真的醒了。”

文蓁在杨灵进来时，就思虑着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哪知杨灵竟突然走了过来，她脸色一变，嗔怒道：

“你是谁？这房门是你随随便便就进的吗？给我出去！”

杨灵神情一滞，感到脑袋有些发蒙，这样的回复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又有万分疑惑，难道房门不是随便进出的吗？不过看到文蓁确实并无大碍了，就打算转身离去。

“你等等，”文蓁情绪缓和了些，虽然并不情愿杨灵待在这里，但她是有要紧事要问：“我身上的玉佩，你有见着吗？”

杨灵显然是刚才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就被搞蒙了，于是文蓁的话音刚落，他立刻就从衣带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玉佩来，走到床边，打算物归原主。

只见文蓁迅速夺过玉佩，像是抢回强盗手中的宝贝一般。她一手紧紧攥住玉佩，忽的，前天夜里的无助，当下的委屈再度涌出，更是想到母亲留下的遗物居然在这陌生男子身上，羞怒之中，抬起手来就向杨灵脸上挥去。

半晌，没出现预料之中的清脆的响声，文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且正被杨灵紧紧地制住。杨灵脸上略有愠色。

“姑娘这是为何？”

文蓁想用力抽出手臂但是未能如愿，杨灵便松开了手。此时，韩姨走了进来，连声道：“杨灵，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韩姨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姑娘，杨灵他并不是有意冒犯的，说来话长了，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过，那天就是他救你回来的，当时你中了很严重的风寒……”韩姨解释了一番，顺便也添了些杨灵的善言。

文蓁脸上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她现在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晰了几分，虽然心中对刚才的行为稍有愧疚，但还是说道：

“是这样吗？我……他是贼，拿我玉佩。”

“我不是贼。我刚才不是还给你了吗？”杨灵凛然道。

“你……”文蓁因为无法反驳而咬牙切齿的撅着嘴。旋即，又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了，只在心里暗骂着。

野人，蛮牛。

柳姨见文蓁不言语，道：

“这位小姐恐怕还要休息，我们先出去吧。”

说完就拉着杨灵离开了。

两三日下来，文蓁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这期间，当文蓁被问起家在何处或者家父是谁，她总是不答，只说自己是孤身一人出来闯荡江湖。而这一说法恰又深得柳星的喜欢，使得他不由得开始崇拜这位年轻俊俏的大姐姐。对于文蓁，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般态度对她，在家中，要么是像下人一样惧怕，要么是像母亲那样宠幸，要么就是她爹了，严厉不讲道理，同时也让她憎恨。对于江湖上的侠客，武者之类文蓁也是略有耳闻，她父亲派给她的贴身护卫乘吟就有一身绝佳的武艺，可惜，恐怕以后是很难见着了。

柳星一有空就被着父母去找文蓁，他把她当做了第二个飞夏，又是一个他与外界丰富多彩的江湖生活所连接的桥梁。文蓁自然也乐意，瞎编一些故事给他听，看到他一脸迷醉的表情，文蓁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今日，文蓁让柳星带她到镇上逛逛，柳星心中一横，就拉着文蓁偷溜了出来。

文蓁难得有了好心情，这几日，确切的说是离家后的这几天，是事事不顺，而当下终于能消遣一番了。

“文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文蓁走在街上，左顾右盼，对每一个小摊都充满着无限好奇，拉着柳星这瞧瞧那看看。

“不过，你可别告诉我爹啊。”

“不会的，想吃这个吗，画糖。”文蓁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指着上边的小吃对柳星说道。

柳星的视线也完全被它吸引到了，疯狂的吞咽着口水点了点头，不过转瞬又低了下去，窘迫道：

“可惜我没钱。”

刚说完，一根画糖就被塞在了手里，还伴随着文蓁的嗓音。

“不用找了。”

文蓁的慷慨惹来了得周围众人的侧目，得到一两银子的小贩简直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手中的活也停了下来，刚想说点什么，却见二人已踏着步子走远了。

文蓁张开樱唇秀齿举起糖来小心的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和家中所吃真是差太远了，倒是看到身旁的柳星吃的津津有味，便把自己的这根拿给了他。

文蓁整整衣袖：“继续说呀，你要告诉我什么来着？”

柳星放下画糖，伸出舌头舔舔唇上的余味道：“我其实想做一名武者，特别特别特别想学功夫。最好是剑术，一名剑侠。”

“哦，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想学剑术吗？”文蓁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

“小姐，你从未在外一人待过，此番出走必是凶险至极，而老爷要是知道我没有保护好你，必定将我重罚，恐怕是不能和你一起上路了。在留仙镇北的栖霞山有我的一位朋友，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只要找到他，然后他自会送你到沧澜派。”

文蓁来左右来回看着，生怕这谈话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道：“沧澜派是什么？”

乘吟：“算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剑派了，那里的事务我会事先安排好的，你先拜在其门下当两年弟子，等差剑艺不多或者说能做到基本的自保后我会来找你，然后再做打算。”

这时，文蓁想起了她临走前乘吟的再三嘱咐。也没想那么多，扭头对柳星道：

“我这一程就是打算去学剑术的，我想也不妨带你一个，就算有个伴，怎么样？”

柳星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脑中的神思全都滞停了。他现在如置身于翻天的海浪之上，内心的澎湃因这句话汹涌而起，全身都不在受自己的控制，或者说无法分神去感受肢体的存在，手中捏着的画糖被遗忘了，口中的丝丝甜腻淡化了。他本能的问道：

“这……是真的吗？”

文蓁看着柳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真的啊，想去吗？”

柳星并没有回复她，但他此时的渴望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强烈！他先前建造的层层堤坝，为的是圈住这一幻想，让它只能在闲暇时才能流露出少许，而那已足以让他沉浸与陶醉。因为文蓁的一句话，这堤坝现脆如纸片，全然湮灭。

文蓁发觉柳星像变了一个人，叫了几次名字也不怎么应，就半拽着他凭着自己的性子四处逛着。

一转眼，临近日落，文蓁走不动了。

“柳星啊，累死我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柳星懵懂之中抬头看了眼天色，才察觉竟然都这个时辰了。于是剑侠之类的念头都暂先化作青烟散去，这回家肯定是少不了要挨骂。更要紧的是，要是再迟些回去，爹和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文姐姐你怎么逛了这么久啊，这下可遭了，咱们早就应该回了。”柳星急得直跺脚。

文蓁翻翻白眼：“我问你要不要再逛逛，你不是都答应了嘛。”

柳星顾不上解释，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我知道这附近有条小路，且随我来。”

西边罩上了一紫纱并渐渐趋于漆黑，树上的黑鸦隐在暗处不住的啼鸣。路上人烟柳星拉着文蓁疾走在小道上。

“干嘛走那么快啊。”文蓁小声嘟囔着什么。

“文姐姐这边。”

二人正在半跑半走间，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三名带着兵器的陌生男子，眼里凶光乍现，手中白花花的刀片在黑暗里闪烁。二人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见这架势，心中明了，是遇上了坏人。

“你们，你们做什么？”文蓁养尊处优，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就听听罢了，同样的，柳星年龄尚小，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的面色煞白，双腿打颤。

“姑娘放心，我们兄弟三人只劫财不劫色，今日见姑娘出手大方，一看就不会因为身上的那点小钱而丢掉性命吧。”

文蓁此时想拽上柳星逃跑但是腿上早已瘫软的没了气力。

“我……”三人逐渐逼近文蓁和柳星，脸上挂着得意的狞笑，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靠近着。文蓁后退时差点差点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就在二人准备放弃反抗，交出银两时，身后忽的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既然三位如此说了，那想必也不会为了那些银子而丢掉自己的性命吧！”

三人一脸迟疑停了下来，大声道：“你是谁？敢在这里放肆！装什么好汉，出来信不信我们砍死你。”

“是吗？那你们，来砍好了。”只见男子信步闲庭的走到了他们面前，是一位衣冠楚楚，面貌清秀的青年。那三人看到男子的面貌后竟摆出了一脸吃惊的表情，哪还看的出刚才嚣张模样，眼神里只有害怕。

“大……大爷，是我们有眼无珠，这就走，这就走。”

话才刚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文蓁二人还来不及反应，画面的确转变的太快。但是看到强盗的离开和这位彬彬有礼的公子的笑容就知道自己是获救了，当下松了口气，却依然心有余悸。

“让小姐受惊了。”男子抱拳道。

“多谢公子搭救，真不知如何感激是好。”文蓁的心如晃荡的水面渐渐安定，像是在刚经历了一番骤雨后找到了一避风处，觉得面前这位男子甚是亲切，柳星自然也差不多，更加在意的是他的身份。

“不知道你们是要到哪里去？竟如此匆忙。”

“去柳家医馆。”柳星搭话道，这一场风波让他心中回家的急切更甚。

男子听到柳家医馆后面上稍有迟疑闪过，但立刻又归于平常了，接着道：

“看来二位有所不知，在少安镇最近有一批盗贼混入市井，他们都是等到入夜人少时出来，劫财劫色。现在这个时候回去，恐略有不妥，刚才那三人想毕已记恨于心，要是再遇到，说不定就不止三个了。”

文蓁二人的心又悬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他们是一点也不愿意再碰到这样的事了。

男子沉吟半晌，继续道：“不如二位今夜就在鄙人寒舍屈尊一晚，寒舍就在附近不远处，就看二位可否赏光了”

文蓁听了男子的话以后，觉得未必不可，能吓走歹徒的话，想必还是一位有之名的侠士。但是不知为何就不想答应下来。而柳星则在迟疑，他没想那么多，倒是一心想回家的。

青年男子见两人都不说话，催促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那好……”犹豫不决的文蓁正打算答应时，又出现了一个人。

“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快随我回医馆去，柳叔和韩姨已经等急了，星儿，你怎么偷偷摸摸跑出来了，还拉着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