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在候车室的阴影里亮起。林砚把行李箱拉杆又往上调了两格，金属卡扣“咔嗒”一声咬住的瞬间，她看见检票口的电子屏跳成了绿色。
“开往广州南的G1047次列车开始检票，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广播声像浸了水的棉花，闷在空调管道里嗡嗡作响。她跟着人流往前挪，帆布包带在右肩上勒出红痕，里面装着刚拆封的充电宝和半盒薄荷糖。最后一次核对车票时，指尖扫过“中转站：武汉站”那行小字，这是她第二次挑战极限换乘。
“请出示您的车票。”
检票员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林砚递过身份证，目光越过那人的肩膀，看见站台尽头停着的银色列车。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玻璃上的水痕让车厢连接处的灯光晕成一片橘黄。她找到座位时，邻座的人已经睡熟。
把行李箱塞进座位底下的瞬间，林砚突然想起母亲早上发来的微信：“要不还是改签吧，十五分钟太赶了。”她当时正对着电脑改方案，随手回了个“没事”，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后怕。
列车启动时轻微晃了一下，她点开手机里的计时器，屏幕上跳出“距离换乘还有3小时28分”。窗外的城市在雨幕里融化成模糊的色块，林砚戴上耳机，却没选任何音乐。白噪音里混着邻座男人的呼吸声，像某种缓慢的倒计时。
六点零五分，广播里开始预报到站信息。林砚提前十分钟站到车门边，指尖在手机地图上反复描摹武汉站的换乘路线。记忆里的武汉站像座巨大的迷宫，钢结构的穹顶下藏着无数岔路，她曾在那里跟着指示牌绕了整整三圈。
“列车即将到达武汉站，请下车的乘客……”
车门滑开的瞬间，潮湿的热风扑面而来。林砚拖着行李箱冲进换乘通道，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通道尽头的电子屏显示着各车次的站台信息，她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心脏在看见“G823次，站台17”时猛地一跳——距离发车还有十分钟。
电梯在维修。林砚盯着“此路不通”的警示牌愣了两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师傅推着清洁车跑过，她几乎是本能地追上去：“师傅，去17站台怎么走最快？”
“直走左拐，穿三号候车厅！”师傅的声音裹着汗味飘过来，“跑快点，来得及！”
林砚点点头，猛地提起行李箱的拉杆。帆布包在后背甩得像面小旗，薄荷糖在嘴里化到第三颗时，她冲进了三号候车厅。检票口前排着长队，电子屏上的数字跳着。
“您好，我赶时间，能让让吗？”林砚的声音带着喘气的颤音，排在最前面的阿姨回头看了她一眼，往旁边让了半步。检票员接过她的票，钢印在纸上敲出浅褐色的印记，“快去，17站台在最里面。”
下楼梯时，行李箱的万向轮突然卡了一下。林砚低头，看见轮子里缠了根鞋带，她蹲下去解的瞬间，听见站台广播在喊：“G823次列车即将停止检票。”
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让她清醒过来。林砚干脆提起箱子的侧把手，像拖着某种沉重的猎物往前冲。站台的风掀起她的衬衫下摆，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白色的车头正冲破晨雾而来。
“等等！”
她在检票口前刹住脚，扶着栏杆大口喘气。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要合上闸门，看见她手里的车票时顿了顿：“最后三分钟。”
林砚几乎是扑进车厢的。找到座位坐下时，她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对面座位的女孩正在涂口红，镜子里映出她通红的脸。
“刚赶上？”女孩转过镜子，橘色的唇膏在嘴角弯成笑意。
林砚点点头，从包里摸出薄荷糖递过去。塑料包装撕开的声音里，列车缓缓开动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在轨道旁的水洼里碎成金箔。
“我上次在长沙南，就差二十秒。”女孩把糖纸折成小方块，“眼睁睁看着车门关上，乘务员隔着玻璃冲我摆手。”
林砚笑起来，胸腔里的酸胀感突然消失了。她看向手机，计时器停下，换乘成功。阳光漫过车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栅栏状的光斑，像某种温柔的勋章。
“你到广州南转车吗？”女孩突然问。
“不，我终点就是那。”林砚摇摇头，“去参加个展会。”
“我也是！”女孩眼睛亮起来，伸手拉开背包，“我带了自家产的荔枝，你尝尝？”
保鲜盒打开的瞬间，清甜的果香漫了开来。林砚捏起一颗，指甲掐破薄如蝉翼的果皮，汁水在舌尖炸开时，她突然想起母亲发来的那张照片——老家院子里的荔枝树今年结了满枝红果。
列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短暂地陷入黑暗。林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铁轨的撞击声里，规律得像某种祝福。她掏出手机，给母亲回了条消息，附上刚拍的荔枝照片：“换乘成功，比预想的早。”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光亮了起来。成片的稻田在阳光下翻着绿浪，远处的村庄像撒落在画布上的棋子。林砚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女孩低头刷着展会指南，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赶不上车的焦虑，都变成了此刻风穿过车厢的轻响。
十点零七分，广播里报出终点站的名字。林砚站起身，发现行李箱好像轻了许多。跟着人流走出站台时，她看见出口处的电子屏显示着实时天气：广州，晴，28℃。
阳光落在肩上的瞬间，林砚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潮湿的花香，混着远处奶茶店飘来的甜腻气息。她摸出手机，把那张显示“换乘成功”的截图设成了屏保，然后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进这座陌生又明亮的城市。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出轻快的节奏，像在为这场跨越千里的奔赴，奏响迟到已久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