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晴的礼拜日下午,我在书店读完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合上书,思绪仍不能从书中世界抽离。片刻之后,我环顾周围,发觉书店不知何时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在看书或敲打着面前笔记本上的键盘,几米开外的新书推荐区旁围着不少搜寻新书的人,一个衣着红色休闲运动衣的女人在我面前那个桌子一角找到一个座位,接着去吧台点了一杯饮品。
我突然察觉到了身体的寒冷,于是拉上外套拉链,踏上层层台阶来到书店首层。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外能望到店外只在周末开放的小市集,时机未到却早早地挂上了鲤鱼旗,迎着风不停地抽动,表示此时风力的强劲。我踏出门外,正值四月中旬,空气仍透着一股清冷,阳光并不显得强烈,太阳旁聚集的厚重云朵预示着不久将会有一场暴雨来袭。市集上挤满了庆祝湿冷天气结束而出门的人群,互相交头接耳,声音嘈杂,好不热闹。然而这繁华景象丝毫不能驱散我内心此刻的寒意,我套上了灰色帽衫的帽子,在阳光下沿着旧日熟悉的街道踱步…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用及其精炼的语言,像说故事般讲述了一个城镇和家族的发迹及消亡。其对马孔多街道景象天马行空般的描述,以及夹杂在精简文字下丰富生动的细节描写和旁征的隐喻,使人流连在书中描绘的远离文明又忙碌繁华的马孔多小镇,而心思也随着小镇开创者布恩迪亚家族如螺旋般的命运所纠结。
预示未来的钥匙藏在历史的手中,朝着未来行驶的车轮虽然在不断前进,辗向未来,辗过现在,但在泥泞路上总会留下相似的车辙印,这就是未来和历史巧合的相似之处,也是小说中家族子孙们无法摆脱的相似宿命。
无论是经历了遗恨、抗争、享乐、奉献还是孤寂的一生,亦或是怀着激情、豁达、不屈、隐忍的品格,在书中都无法逃脱似预言又似历史的命运,有着同样命名的孩子总有着相似的性格,阿尔卡蒂奥的激情和占有欲,奥雷里亚诺的隐忍和钻研精神,终也逃不过相似命运的捉弄。深情却被怨恨玷污一生的阿玛兰妲,童贞又过早消逝的梅蕾黛丝,奋进一生最后被自己囚禁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的乌尔苏拉,马尔克斯用丰富的学识和想象力,形象鲜明的角色和场景便跃然纸上,现实和魔幻世界被巧妙交织在一起,情节安排巧妙,文章中诸多伏笔的线头最后都被巧妙缝合,前后呼应地非常贴合,结局也早早地埋在了看似顺带一提的字里行间,并且在讲述家族百年历史的同时又细腻地交代了其他人的困境和最终命运。小说以创新手法将人物结局提前告知,但在宿命将至时仍会让人期待剧情的具体发展,最后眼睁睁看着美好的事物不可避免的衰老或被命运捉弄,这种无力感和书中人物身上的孤独感形成对照,引发了某种超越时空的真实与虚无的情感交流,这也是我看完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的原因之一。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第一次摸到冰块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发出感叹。
“马孔多在下雨。”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在战场上第一次感到迷失。
“让一让,母牛们,人生短暂啊。”奥雷里亚诺第二在人生高潮时喊道。
“有三千多人,这下我能确定车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在小屋钻研完羊皮卷六个月后第一次开门如是说。
看完一个人的一生已足够让人沉思,而一下子看完这么多人的一生难免让我情绪消化不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就像一杯来自异域的不加糖的百年浓烈咖啡,最好是分不同人的故事分次看完,除非心脏足够抗压且精力充沛,方可一次品完,然后细细回味其中联系。
走在昔日熟悉的街道上,街道旁餐厅、咖啡店、酒吧在疫情控制后都已恢复了营业,一如马孔多饱经战争和雨季摧残后仍旧恢复的闹市街景,街道人行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姑娘们在夏天还未来临前就已迫切地穿上了短裙,露出藏了一个冬天的皙白肌肤,街旁露天桌椅上坐满了衣着时髦的人,吃着摆盘精致的美食,喝着甜美的茶饮,三五成群,神情激昂地聊着最近发生的实事和情感话题,贪婪地享受着疫情受控制后难得的小资时光。在我模糊的视线所至处,几个人在谈话间朝我望来,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在阳光下裹紧帽子的人与周围的格格不入,而此刻热闹的街市仍丝毫没有驱散我内心的寒意,在这样的目光下,我感到自己愈发显得苍凉,如同一只异兽,赤身裸体般穿梭在闹市街头…
傍晚夜色将至,雷雨如期而至,云层密布之间的光闪如同白昼,紧随而来的是振聋发聩的轰鸣声,狂风呼啸声中夹杂着胡乱飞舞的蚊虫和树叶,行人因毫无准备而在街头匆忙逃窜,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晃撕扯着,如同鬼影。暴雨像一个性情阴郁的暴君,以势不可挡的决心冲刷着这个世界,让人联想起马孔多那场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暴雨,那场企图冲刷掉文明发展中的暴戾行径和人们美好记忆的暴雨。
文学还未使我丰满。
却先使我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