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欲成双(第三十六章~第四十章)

第三十六章:

  流破山外,大片乌云密布下的东海,大浪滔滔,水花四溅,已经连续下了二十四天暴雨,电闪雷鸣过后,照的整片东海亮堂堂的,一眼望去,竟有成千上万的仙人使着仙障布满了整个流破山外的天空。数十位从东南荒赶来的仙童,挤挤凑凑地站到自家仙尊旁边,惊诧地问道:“仙尊,这是出了何事?为何天南地北的神仙都来到此地?那位!那位可不是天君?”“还有那位,莫非是墨渊上神?”“啊!竟然还有魔族的人……”

  那头发花白的仙尊双目沉痛,低低喝住了自家仙童的大呼小叫:“休要胡言!都给我噤声了!你们可知道这异变的天象是何故!这是太晨宫里的那位尊神在应劫!四海八荒所有的妖魔神仙都来了,你们都老老实实呆着,不准说话,不准乱动。”刹那间数十位仙童见天上一道巨龙般的天雷狠狠劈下,击中那山中发着金光的结界,一道凶猛的气波在山中四散开来,结界周围的近百里的森林早已被狂风掀得残破不堪,东海上的巨浪翻滚不止。

  白浅拽紧了夜华的手臂,眼睛通红,似乎她已经哭了许久,现在是再也流不出泪了,沙哑着声音说道:“夜华……这雷都已经劈了二十多天,每天都要劈上三四道的,今日都劈了第五道了,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小九……小九她……”

  夜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看着前方的天君和墨渊,还有正对面半空中那些魔族和翼族的人,紧蹙着眉头低沉地说道:“这应劫的雷数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你别哭了,眼睛本来就不好,再哭万一凤九回来看到,要找我拼命的。”

  墨渊微微侧头看了眼扑在夜华怀里的小十七,就看到狐帝带着白家的人走了过去,面色寒如冰霜,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的仙障上,犹如破击的鼓点般“砰砰”作响。墨渊回过头,正好瞧见折颜与灵宝天尊一同从流破山的结界处返回,折颜身上的衣袍变得又脏又乱,白真见状连忙迎了过去问道:“怎么样了?”

  折颜皱着眉头摆摆手,硬是压下胸口几欲呕出的血气,沉声说道:“还是没办法探到结界内的情景,我的六层修为都被那妙心楸玉子吸了去,元神也被波及到,再也没法施展追魂术了。”

  灵宝天尊站在墨渊身侧,对天君和墨渊二人说道:“如今看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

  白真听到此话,拔出手中的剑就朝一旁瑟瑟发抖的东海水君吼道:“若不是那缪清干的好事,怎么会让我们家小九深入险境,小九是我们九尾狐族仅存的孙子辈,我要杀了你,毁了你们家族一脉!”

  折颜忙拉住他的手臂,再也压不住喉间的淤血,嘴角微微渗出一道血水,他咳了两声说道:“真真,别冲动,小九不一定会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在经历了浅浅那场三百年的生死情劫后,我就在小九身上使了道术法,将她的死劫与十里桃林的仙泽绑在了一起,若是小九真的……那桃林的仙泽会第一时间消散的。你看,桃林不是好好的么?”他化出一面镜子,那面镜中的桃林沐浴在一片阳光中,与这阴暗汹涌的东海截然不同。

  白真愤愤地放下手中的剑刃,恨恨瞪了那东海水君一眼,扶着折颜回到狐帝等人身边,摇了摇头。只见白奕的夫人抱着自家夫君又是一阵痛哭,白浅看到这场景,原本咽下的泪水又莫名地被激了出来,埋在夜华怀中呜咽不止。

  墨渊皱着眉头看着那泛光的结界,想起了父神身归混沌时的情景,不由得心思沉痛,沉浸在那不为人知的世界中。天君心底是焦急不已,但碍于身份他却不能不顾颜面地呵斥东海水君,东华帝君在天地之间是什么样的存在,怎是他区区东海一族能与之相比的。天君看了看对面齐聚的魔君、翼族残党、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妖兽们,心底是万分不安,对着墨渊急急说道:“上神,这些魔族在此与我们对立了二十四天,你可能猜到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墨渊听言抬眼看了那些人片刻,沉声说道:“帝君做天地共主的时候,划分出了神族、天族、魔族、妖族、人族、翼族的地界,他们心甘情愿臣服的天地共主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华帝君。你以为擎苍八万年前为何要叛变?还不是因为帝君退居太晨宫,数十万年没有出现在这些妖魔鬼怪的面前,他便以为帝君不再管这六界的事,妄想着能灭了天族罢了。”

  灵宝天尊点点头,继续说道:“九天之下谁人不知,东华帝君虽然一直站在天族这边,但他可是自混沌初开便有的远古尊神,从来不属于任何一族,他在天族这边,不过是不知道父神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他请来的。如今他们都知道帝君在应劫,这唯一一个天地共主能否安然度过还未可知,他们自然是想看到结局如何,若是帝君渡了劫,那就意味着他仍是这四海八荒最强的那个人,他们亦会安心臣服。但若是……若是失败了,那就意味着,这世间再无天地共主。天君,你可晓得其中的厉害?”

天君惨白着一张脸,额上似乎还透着冷汗,他回了回头,看了眼抱着太子妃的天族太子,又看了看身后,天上,海面上,所有的神魔鬼怪不分场合,不顾危险,长途跋涉齐聚东海,只是因为这曾经的天地共主在应劫,只是为了在此看到这远古尊神应劫的结果。他恍然大悟,自以为做了将近十六万年的天君,就是执掌天下的人了,却没想到,那已经退居太晨宫数十万年的人,才是这天地真真的主宰。他叹了一口气,总算是明白了这些年为什么在自己手上会有那么多战事,为什么自己竭尽心力地想要还苍生太平,巩固天族的地位,却一直不见成效。那些避世的高人,那些从未出过头的天族部落头领们,在东华帝君历劫的这一刻纷纷赶来东海,为的,只是目睹在他们心中,这唯一的天地共主罢了。这一刻,他终于学会了如何放权。他心底打定了主意,不论流破山的后续如何,他都会退位让贤,天君的宝座,是时候传给一个威望贤明的君主了。


第三十七章:

  凡尘益州,凤九带着她的亲传徒弟,张氏的独子,张亚子走到淮河边,他们身后远远跟着数百个士兵,保护他们的安全。凤九看到原先翻腾不止的淮河已经凝成了冰川,摘下面具,娇艳的凤尾花下,仍然是那张勾人心魄的玉容。张亚子看到她突然摘下面具,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想那个人了。果不其然,她带着水的眼眸,望着冰面,微微的发着愣,似在思念着某个人,那种陷入回忆的神情那般寂寞袒露,看了都叫人疼惜!

  夜晚这样漆黑,天地间却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白之外,便再没了其它颜色。那年,也是这样的冬天,流破山落了初雪,不过片刻间就化掉了。

  凤九倚靠在梧桐树下,抱着双膝,合上那本《秦淮河畔胭脂案之三十六计》,透过眼前的篝火看向那个闭目养神的紫衣神君,“帝君,你可曾喜欢过人?”

  东华帝君“嗯”了一声,并未睁眼。

  凤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轻轻的,如清泉,似小溪,“那她呢?她也喜欢你么?”

  东华帝君依旧只是“嗯”了一声,仍未睁眼。

  凤九微微侧过头,半边脸埋在手臂里,“我是不是打扰到帝君了?”

  东华帝君深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小狐狸,“你想问什么?”

  凤九的嘴埋在手臂下,眼神飘向别处,声音听起来顿顿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我在戏本子上看了好多两情相悦,却不得善终的故事,便觉得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感情了,若是无缘,为什么会相遇,若是有缘,又为何不能厮守,我不明白,所以不能理解吴大人明明喜欢小寡妇,却依旧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帝君,你既然喜欢过人,那你能告诉凤九,你们是属于哪一种?有缘,还是无缘?”

  东华愣愣的看着她,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回答她,凤九觉得帝君没有回答,估计是不想理她,闭目养神去了。似乎过了半柱香,甚至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脖子都酸痛了,才扭着脖子转了过来,便对上东华的一双眼,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她在里面看到了悲伤,看到了无奈,甚至还有后悔,那些都不是她认识的东华帝君,那个人,是天下最骄傲尊贵的存在,他不应该拥有这些负面的情绪,“帝君,不要难过,虽然凤九不懂,但凤九却知道,东华帝君,是心怀苍生的大英雄,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是凤九不好,不该惹得帝君伤神。帝君你罚我吧。”

  东华扯出一抹笑,“我没有难过,我只是突然想起在这世上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我竟忘了去寻他。想着出了这流破山,就要寻到他,把他扒皮抽筋,扔进畜生道永世不得入仙籍。”

  凤九惊得瞠目结舌,“那个人是谁呀?帝君你竟这么痛恨他。”

  东华面色肃穆,一脸正经的问她:“你说,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是么?”

  凤九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东华更加严肃了几分,寒霜四溢,“我汲天地灵气而生,主天地万物生死,天生天养,成佛成魔接在一念之间。如若有一天,我一念之差,成了魔尊,要毁灭这四海八荒,你也觉得,是值得的么?”

  凤九直起身来,走到东华身边坐下,双手放在他的右膝上,双目清澈,“凤九相信帝君,帝君永远不会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

  东华冰山似的尊容终于瓦解开来,他抬起手,摸摸凤九的脑袋笑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

  凤九愣了愣,这是帝君第二次摸她的脑袋,像极了在抚摸一只宠物,“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凤九也没有办法,只能顶着帝君的名号为祸四方,反正我有苍何,还会落叶剑法,变作你的皮相谁也不会看出来。等到帝君恢复了,便可以杀了我以告苍生。”

  东华的手抖了一下,睫毛微颤,熊熊燃烧的篝火在他的双眸中跳跃着,飞舞着,“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么?”

  凤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想知道,如果知道了,我肯定不喜欢她,心里存着不痛快,若有一日见了她必然会惹出一些事来,到时候帝君肯定要责怪我,为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被帝君责罚,这么亏本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帝君千万别告诉我她是谁!”

  东华叹了口气,收回手,继续闭目养神,“早点休息吧,明日你要练全十三式剑法,如有差错就不准吃晚饭。”

  ……

  凤九从那片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由得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那时的她刚得到帝君的教诲,他对她是严苛得很,每每她想偷懒就会被他抓到空子,然后毫不手软地罚她。她曾把他当作师父看待的,如果不是那一夜,他抱着她回到山洞,抱着她睡觉。凤九当时虽然很迷糊,但感觉却骗不了她,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她,不管是在东海龙宫还是十里桃林,那个男子,总是在照顾她。

后来凤九被关在结界里,她看着他越走越远,才明白过来,她不仅仅只是把他当师父看待,她更是喜欢上了他,在他来到流破山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就喜欢上了他。她为此很是欢欣雀跃,满心想着见到帝君时便要将自己的一腔真心告诉他。却没想到在血湖中,她失去了那个机会。不知道帝君现在怎么样了,凡世一年天上不过一日罢了。但她来了凡间整整三十年,帝君却没有派人来寻她,是出了什么变故么?还是帝君压根就把她忘了。


第三十八章:

  凡尘数十载,凤九早已从懵懂单纯的青丘小帝姬长成了女君该有的模样,在淮南王长达三十年的□□下,朝野内外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各路兵马揭竿而起,一时间风云突变。其中以益州军少年将军张亚子为领,组建成了一支百万雄师,他们兵分三路,主力部队由张亚子带领,挥兵北上,与西面和南下的各路兵马组成由益州军副将率领的分支,形成一个包围圈,他们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将淮南王的布防寸寸瓦解,半年前更是破了淮南王的都城略阳临渭,将淮南王的所有军力生生赶至淮河以北的北海一隅城池。

  六年的征战,淮南王终于被逼到这不过寸隅的地方,他再无退路,高耸的城墙上,他看到了那个追杀他三十年的女子。她一袭红衣,额上刺眼夺目的凤尾花,面白如玉,像一盏晶莹剔透的瓷娃娃不染尘俗,隔着淮河,摸着手中的面具淡淡笑着。淮南王自出生以来,就是这天下的王,从来没有人将他逼到这样的绝境中。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子心心念念地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在外搜集的情报无一能证明那女子的身份,但今日,他终于正眼瞧到了那女子。她的面貌,竟与三十年前一般无二,果然是如同民间盛传的那般,她是来自阴间的妖魅,只为取他性命而来。

  淮南王捏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在掌心中,那带着一只眼罩的脸阴沉狠辣。他咬着牙看着那个女子身后出现的益州军将军,一切疑惑顿时得以解开。张亚子,那个张氏的余孽,是她在那个雨夜救出去的族人后代。那个女子师出无名,所以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响应,但张亚子不同,他爹曾是当朝兵部侍郎,手握重兵,当年被淮南王冠以谋逆的罪行处决了,这张氏一族,本该在那个雨夜被淮南王赶尽杀绝的,却被那女子给救了。

  凤九抬起头,看着城墙上的那个阴冷的男子,扯出一抹微笑。那个人,自己曾经孤身刺杀他四年,而后的二十年一直都是与刺杀小队一同出击,她凭着一股气,他不死,她不会罢休。但他毕竟是这凡尘中的王,怎是她这么容易就能杀掉的。最后她终于明白,想要杀了他,只有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借着灭暴君,拨乱反正,匡扶天下的名义,才能将他的势力寸寸瓦解,再把他从一直隐蔽躲藏的地方逼出来,逼到一个他再也逃不掉的地方。这个计划,她花了六年的时间,此时此刻,她终于逼他现身了。

  凤九转过身,看着张亚子,张氏唯一的后裔,他从出生后,就听从了母亲的话,拜她为师,不过是因为凤九来到凡尘的那一刻,误打误撞救下了怀着子嗣的张氏。这三十年,只有他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教他读书,授他武艺,她喜极了这个孩子,张氏死后,他是她在这凡世间唯一的挂念。凤九看着他那精致的五官,几近完美,唯一的遗憾是他明明是扬着唇却不见笑,冷漠将他该有的气质掩了个严严实实,凤九时常在他身上看到帝君的影子。张亚子是带着执念出生的,他的生命里只有家族仇恨,只有忠义二字,所以他一直听从凤九的教诲,从来没有忤逆过她,将她视为生身父母。是以在这浩大的益州军里,人人都知道,虽然领军的一直都是张亚子,但那个一直带着面具,将军每每见到都要行师徒礼的女子,才是这支军队的主人。

  “三十年了,我为了自己的责任,让你成长在这刀光血影中,从未让你享受过普通人的生活。”凤九盯着这个一身威武戎装的男子,淡淡地问道:“亚子,你可曾埋怨过师父?”

  张亚子看着她黑长的头发轻舞飞扬,乌黑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显得尤其漆黑,淡淡地开口回道:“师父,这是国仇家恨,是弟子必须承担的责任。师父辛苦教育弟子三十年,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大道所在。师父的恩情,弟子只怕此生都难以报答。”

  凤九摩挲着手上的面具低声问道:“你这性子,倒一点也不像我,师父小时候,可是半点责任心也没有。为何你从来不过问师父,因何故才一心欲杀淮南王?”

  张亚子看她隐有难色的神情,他的这个师傅,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从他记事起,他的师父就已经在想着如何刺杀淮南王的事情了,她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练剑,就是教他练剑,极少关心别的事情,也极少关心他的想法。自他十岁后,她便带上了面具,再也不以真容示人,这二十年来,他已经极少见到她真容的样子。如今她突然摘下面具,又突然问起那些她从未关心过的问题,他心里虽然奇怪,却并未深思。但她脸上突显的表情,很明显她是真的在为难,张亚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的神色。一阵猛烈的寒风刮过,将她吐出的话语化成了一片白雾,笼罩在那之下的面容格外恍惚。张亚子突然察觉到了她到底哪里不对劲,想起了民间曾经有过关于她的谣言,那个他忽略了三十年问题:“师父,您的面貌……”

  凤九淡淡笑着说道:“是不是想问,为何师父三十年了,也没有变老?”

张亚子点点头,虽然有些惊诧,但仍是一脸无畏。凤九心下一缓,本以为他会害怕,甚至惊慌,但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的这个徒弟,果然是可以接到大任的人。“我是仙域中青丘国的女君,并不是这凡尘中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毁掉一颗心脏,那颗心脏,是一个活了三十多万年的妖兽所有,在一场大战中,我追着那颗心脏来到此地,它躲进了淮南王的身体里,我虽仙身未失,但没了仙力。因此,我在这待了三十年,只为能杀了他。如今我们兵临城下,他再无退路,待我毁了那颗心脏,便会离开这里,想尽办法回到仙域,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记住,这淮南王一死,你就要继承天下大任,要勤政爱民,不可行差踏错,你是我白凤九的徒弟,是青丘女君的徒弟,这样的机缘是上天赐予的。百年之后,你若成了善业,说不定会得个成仙的福祉,到时再与我继师徒的缘份罢。”


第三十九章:

  张亚子听她这么平淡无波地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顿时心思澄明了许多,不由得满面肃容,朝着凤九直直跪下,连磕九头,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目此刻泛着流光微影,“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定会恪守吾责,决不拥兵自重陷苍生于水火,决不妄信谗言陷害忠良,定不会辱了青丘女君的颜面。”凤九心下微酸,本就很清楚他忠良的品性,又怎么会担心他行差踏错,丢了她的颜面呢,她告诉他这些,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这唯一的徒儿能与她在九天重逢,到时候,她定会带他去帝君面前,告诉他这是她的好徒儿,帝君对她的教诲,她都言传身教,并不丢脸。

  凤九上前替他理好盔甲、替他戴上军帽,又自己戴上面具,朝他点点头。张亚子起身,朝一直在不远处跟着的副将们打了个手势,无需片刻号角声传遍整个淮水之畔,只见士兵们迅速整理好队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车、马、人行声同时涌现,积雪四溅,化成冰凉的雪水,那些从四面八方涌出的火把,将整个北海城池团团包围。

  张亚子一马当先,他面目冷峻,看着这被冰雪覆盖住的北海城池,哪怕长年征战,却不见他皮肤黝黑,倒还是那般温文尔雅、清新俊秀。那些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士兵们终于看到他指挥着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样子,不由得士气高昂,精神抖擞。如此威赫的将军,也怪不得年纪轻轻便扬名天下。他微微一抬手,轻轻吐出一个字眼“杀!”

  身后的士兵看似争先恐后,实则有章可循,众人挥刀策马,强攻大城,本就从风而靡般的北海城门,不费顷刻之间便被攻开。“北海城被攻破啦!北海城被攻破啦!”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使得安静的北海瞬间闹腾起来,整座大城齐点灯火,给白色的土地添加了一片昏黄。

  凤九从一条血染的道路走过,她的身后跟着益州军将军。成千上万的士兵纷纷让做两边,高举火把,脸上弥漫着兴奋、崇拜、喜悦。凤九握着苍何的手微微有些抖,这条不远的路,她走了整整三十年,终于看到了那个跪在大殿上的男子。

  淮南王被绳索绑着,跪在冰冷的地上,瞪着唯一一只左眼,青筋暴起,面色狰红朝凤九怒吼道:“妖女!你这个妖女!”

  凤九走到他的面前,缓缓摘下面具,顿时整个大殿传来阵阵倒吸气的声音,跪在淮南王身后的老将俘虏们也惊恐地说道:“是妖女,她竟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

  凤九拿起苍何,抵住他的心脏,轻声开口:“你与我一般,三十年未变,可曾想过为何?”

  淮南王咬着牙,恨声说道:“朕是天子,自然长命百岁,你这妖女怎可与朕相提并论!”

  苍何微微陷进一分,一道鲜血从华服上滑落,淮南王浑身都在颤抖,凤九的手在颤抖,在终于可以毁了那颗心脏的一刻,她竟然有些不忍,大概是不愿他死得不明不白吧,“你承着的那颗心脏,毁了你,而你,毁了这天下。我虽对你感到抱歉,但你却不是无辜的。这便是你的劫难,望你的魂魄能够得以安息。”

  说罢苍何就要刺入,淮南王惊恐万分地看到他的胸口竟然冒出阵阵黑雾,正顽强地抵御着苍何。凤九脸色苍白,剑柄处传来巨大反震之力,让她全身都在颤抖,竟然还伤到了五脏六腑,她咬着牙,嘴角渗着血,用尽全身力气刺了进去,一阵猛烈的气息从那胸口激发,激的整个大殿狂风呼啸,张亚子正想要上前保护师父,就见一面巨大血色漩涡出现在淮南王身上,而他的师父,被生生卷进了漩涡中。

  狂风呼过,整个大殿中只剩下一滩血水,淮南王的尸体与凤九齐齐消失了。张亚子颓然跪倒在地,面色沉苦,低喃叫着:“师父……师父……”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呆呆看着自家的将军还有那滩血水,只觉得是被幻象遮了眼,没有什么淮南王,也没有什么妖女,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新王。魔怔过后,阵阵高昂地叫声传遍整个北海城池。“恭贺新王!恭贺新王!”

  凤九口中咳着血,手中的苍何剑鸣不断,她只觉得被一阵巨大地吸力吸着,当苍何终于贯穿黑雾中跳跃的那颗心脏时,她也从那片赤红色的天地间脱身而出,四周全是电闪雷鸣的景象,她双手握着苍何剑,深深贯穿了那头上长角的红发男子。“夔兽?”凤九愣愣地看着他一声怒吼,深陷在他心口处的苍何四周爆发出强烈的华光,随着那刺眼的华光,他的身体慢慢粉碎,脚下的血龙也瞬间消失,原本翻涌着腾腾巨浪的血湖变得一片宁静,整个结界中的血色也似乎顷刻消失不见,原本布满了闪电的结界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凤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刚才那旋涡中受了极大的伤,她握着苍何不停颤抖,飘在半空中不停咳着血。神魂不清地看着苍何剑四周的华光慢慢没入自己的身体,似乎沐浴在一片阳光下,或者是温泉水里,周身的仙力正在回复,修复着她的伤口。凤九在这片光华中闭上了眼,这三十年,自己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好像做了个梦,凤九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她悠悠的睁开眼睛,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看。那人朝她伸出手,银发与紫袍在飘动着,他嘴上挂着淡淡地微笑。顿时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隆,睡意全无,她惊愕的瞪大眼睛,不禁喊出声,道:“帝君……”


第四十章:

  凤九双目依旧透着茫然和呆滞,木然地伸过手,就见东华拉过她,微微一笑,抬手之间,四周的景象全然发生了变化。

  东华带着凤九,驰骋在一片月星天空下,一座座山脉在脚下一掠而过,丛林很少,四周大多是一片荒漠,渺无人烟。突然天空一变,大地轰然,一处处龟裂的痕迹出现在这片大地上,迅速在四周蔓延开来,转眼间,方圆数万里内,全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处处龟裂,寸寸碎开。万里之内的大地轰然间坍塌,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深坑。

  斗转星移,这片荒芜的大地开始有了四季,那些巨大的深坑之处,突然之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黑雾,这雾气不断上涌,转眼间已然直通天际。就在这时,天地间出现一道金色的巨幕,闪烁之中明暗不定。一道道金光破碎,黑雾消散,大地上出现了鸟兽,湖泊,森林,海洋,凤九惊诧地看到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泛着碧绿湖泊的深坑,湖泊的正中心,远远看去,那里就好似有一个巨大的圆柱子一般,单独耸立。四周出现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从深坑内飞出,从森林中走出,从天空降落,渐渐的,整座天地间,顿时舞刀声、盔甲声四起,狼烟滚滚,气氛紧张之极。

  “杀!!!”一声声冲天的咆哮,从那苍古大地内传出,这咆哮并非一人所吼,而是这天下所有人竭尽全力,全部的呐喊,这声音冲破九霄,传遍大地。华光四射,电闪雷鸣,雨水哗啦哗啦降临,洒向大地,那是一片只有血色的战场。

  凤九怔怔看着这片血色大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过了数万年,又好似不过一瞬间,那延绵不绝的战场笼罩在一片柔光中,血色也淡去了不少。一道人影,出现在柔光之内,此人一头银发无风自动,身穿白衣,相貌极其英俊,但却冷如寒霜,眉目间不带一丝戾气,整个人看起来与这战场格格不入。

  凤九讶异地看着那人,又侧过头望向在自己身侧一言不发的男子。只见一道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天地间,凤九回过头看到那白衣男子,身形如虹,拔地而起,带着一阵阵巨大的漩涡,向着四周横扫而去。他手中之剑每一斩,都干净利落,快若闪电,他的身前越来越多人倒下,他的身后跟随着更多的人。

  雪,一直在下,风,一直在吹,好似浩淼虚无的天道一般,原以为会永无止境的战场慢慢消失了,大地也全然发生了改变,早已不是原先那般模样。万物开始复苏,冰川开始融化,一丝丝仙力从地上钻出,环绕在天地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凤九看到了她熟悉的那些场景开始出现,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七色云彩的天空,耳边回荡的仙乐,凡尘街上毫无顾忌嘻嘻哈哈的人们,林中肆意追逐的灵兽,海上跳跃的银鱼群。如一道道画影从她眼前快速划过,顷刻之间消失不见。最后定格在她眼前的画面,是那位银发白衣的男子背着她,在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上,他的身后跪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他的银发被金冠高高竖起,回过身来,仍是那副冰冷俊美的模样。

  这一刻,天地失色,唯有此影存在。

  耳边传来清冷平淡的话语,“何为生、何为死……”

  凤九回过头,见他淡漠地看着沧桑变化,轻声说道:“我一生在杀戮中度过,化凡中感悟生死天道,看生是生,看死是死,出生于天,死于大地。前世的尘,今生的土。世间之事,逝去的,就让他逝去,存在的,就让他存在。”

  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冷漠的目光有了柔和,一丝丝金光,从他身后射出,这金光虽亮,但却并不刺眼,反而给人一种柔和之感,他拿出一面流光溢彩的镜子,凤九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见她身上被一阵柔光包围住,好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挥舞般,这镜面上出现阵阵波纹。凤九灵台猛地感应到了什么,只想抓住眼前之人,却好似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天空之上,伸展开来,把她向上拉扯而去,就见四周一阵青芒闪过,她出现在了流破山的上空,被墨渊一把拉住了手臂。

  凤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她急切地想要睁开墨渊锢着她的手,却被那流破山顿时爆裂出的一道狂风刮得四肢无力。在她的眼前,那结界上的黑白棋子犹如寒冰烈火般,整个流破山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之余那方闪着金光的结界。不消片刻天空中又是一道巨雷劈下,那结界在她的眼前寸寸粉碎,四周的妖魔神仙都被这道剧烈的寒风激的连连后退。所有人都只能将仙力全部灌进自身的仙障里,眯着眼望着那刺目的金光过后,一道赤炎从御雷峰急速爆裂,直冲九天,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火星,破碎的结界上的火焰是越来越盛,温度越来越高,烧的整个流破山仿佛蜡烛一样,被爆裂的熔浆寸寸覆盖,寸草不生。

  耳边传来延绵不绝的哀鸣声,凤九看到天空中大片星云开始急速坠落,点点荧光散入四面八方,成千上万的流星金色的光芒划破夜幕,大地掀起无数呼啸之声,好似有数之不尽的孤魂野鬼在衷嚎一般,无穷无尽的仙鸟灵兽齐齐哀鸣,她的身后,她对面的天空,那些妖魔神仙们也感到了那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悲痛,不由自主的跪满了整片天空。东海海面开始出现数个巨大的漩涡,蓦然间转动起来,海水开始逆流,刮起巨大的风浪,似乎整个天地都在颤动。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却也浇不灭这满山遍野的火焰。

凤九不可置信地看着流破山突然变成一片焦土,而那御雷峰的山顶,悬空飘着一颗巨大的燃烧着赤炎的仙石。她怔怔地看着那面燃烧的巨石,想要靠过去,却被墨渊定在一处动弹不得。她颓然地跪在原地,白浅从她身后抱住她,她母亲也冲了过来抱着她一阵痛哭。凤九双目瞪得极大,好像失了魂魄般呆呆看着那片炼狱,口中呢喃道:“帝君?帝君呢?帝君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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