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走在大街上,附近超市正在播放《渔家傲·忆端午》,罗中旭浑厚的男中音一遍又一遍演唱着熟悉的旋律。妖艳的石榴花开、随风摇摆的垂垂杨柳、五色新丝手腕系、散发着一股浓烈中药味的艾蒿香……儿时的端午节的场景纷至沓来,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久违的童年。
五丝,儿时最值得炫耀的首饰。
记忆中的端午节是从五月初一开始的。
每年的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母亲便会轻轻摇醒姐妹们,“起来,佩戴五丝了。”我们听到佩戴五丝,激动地一骨碌爬起来,高高兴兴地聚拢在母亲身边,伸出手臂、脚踝请母亲佩戴。母亲一边佩戴一边给我们讲五丝的源由。每年都讲,我们几乎能背下来,但还是很愿意听。
母亲说,端午节是女孩们的节日。用红绿黄白黑五种颜色的粗丝线搓成彩色线绳,系在女孩子的手腕、脚踝上,保佑长命百岁,保佑风调雨顺。
不同年龄的女孩佩戴,是有讲究的: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年龄太小,只用大红色的粗毛线。三岁以上的用五色五丝,但佩戴起来还有区别。三岁到十二岁的女孩手腕、中指和脚踝都要系。十二岁以上的女孩子只系手腕和中指,不系脚踝。结婚后的妇女只系手腕,大多通常只系一个手腕。一般看看五丝的佩戴就知道一个女孩的大致年龄。
佩戴五丝,最好在农历五月初一这天清晨太阳出来前佩戴,见到太阳,就不灵验了。如果起来晚了,只能等到五月初五清晨了。
五丝,是那时农村孩子唯一的首饰。佩戴上五丝后,我们的心儿高兴地乐开了花,飞也似得跑到街上找小伙伴们玩。撸起袖子,挽起裤脚,伸出白白嫩嫩的手臂、脚踝炫耀着各自的五丝。大家互相欣赏五丝,挥舞着一个个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银铃般的笑声撒落一地。
五丝一直佩戴到端午后的第一个雨天。下雨了,母亲找来剪刀,剪下五丝扔在雨水中。常听大人们说,五丝到雨水里会变成小龙。我们虔诚地祝福五丝快快变成小龙,祈祷小龙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粽香味,是浓得化不开的美味
端午节,最诱惑人的,当数粽子了。
包粽子是相当费事的活。
五月初四这天,吃完早饭,家家户户把米和粽叶分别浸泡在两个大盆里。
起先,老家的人们用黍米或者高粱米拌上扁豆仁、花生仁包粽子。这些米和豆都是自家地里生产的。一般家庭会留出一块地专门种黍米用于包粽子。黍米粽子香甜软糯,非常好吃。有的年景,黍米收成差,只能包高粱米的。高粱米粽子粗硬,不及黍米香甜,口感亦差,吃起来好像鱼籽,咬在嘴里嘎噔嘎噔响,还不好消化,小孩和老人不能吃太多。
粽叶是上山采的。老家的山坡上,生长着许多野生的波罗树。端午时节,波罗叶长得特别大,还不老,采来包粽子,正好。需要说的是,此波罗非彼菠萝,菠萝是水果,又叫凤梨,而波罗树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除了嫩叶可包粽子外,只能当柴禾烧。
后来,经济发达,交通也便利了。附近集市开始买糯米。好多人家不再种黍米和高粱,大多买糯米包粽子。糯米粽子更软糯可口易消化,深受人们喜爱。但吃惯了黍米粽子的嘴巴,怎么嚼也嚼不出黍米那股浓郁的香甜味。我们还是喜欢吃黍米的。于是,我家,母亲再包粽子,便包两种米的,一种是糯米,一种是黍米。
吃罢午饭,粽叶浸泡透了,需要清洗。粽叶的表面有一层白绒绒的细毛,要把这一层细毛搓去,才能用。搓的时候,可以将两片叶子面对面相互摩擦。细毛很细,直往汗毛孔钻,挠人。也有人痒得受不了,买个新鞋刷刷。经过反复清洗,粽叶变得干净光滑。
洗净粽叶,米已泡透,便开始包粽子。
包粽子,可是技术活。手巧的,会包出各种各样的的形状,有四方的、三角的、四角的。玲珑可爱,松紧适度,线条分明,干净利落。看上去,就像精美的艺术品。煮熟了,吃起来,味道十足。
手拙的,别提多热闹了。有的包起来,还没等放到锅里煮,就往外漏米,粽叶捆得里凹外凸的,就像一个披着破衣烂衫的叫花子,不中看。煮熟了,米早已跑出来大半,剩下的一点点也无滋无味。这是包松了,不中看也不中吃。也有的,看上去包得四四方方,干净利落,挺漂亮的。但煮熟了,咬一口,硌掉牙。米粒紧紧地抱在一起,还是生的,像石头一样硬。这是包紧了,进不去水,怎么煮也煮不熟,中看不中吃。
我家人口多,包粽子多。母亲经常包到晚上七八点钟,天黑透了才包完。
晚饭后,把包好的粽子拾到大锅里,倒上满满一大锅水,灶底架上柴禾,差不多煮一个晚上。夜里,母亲多次起来,看看锅里的水,续续灶底的柴,捏捏粽子,差不多熟透了,再续些柴禾,一直把粽子闷在锅里。
晚上,睡在大炕上,大炕已经烧得热乎乎的烫人。锅里一阵一阵的粽香随热气传过来。我们辗转反侧,不时地问母亲,“熟了吗?好香啊!快熟了吧?”
母亲笑答,“快了,先睡吧,睡一觉就熟了。”
肚子里的那条馋虫啊!被粽香引诱得扑通扑通地乱折腾,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暗暗想,“我要等到吃了粽子再睡觉。”无奈,瞌睡虫爬上来,再也撑不动眼皮,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粽子的香味更加浓郁。母亲喊,“粽子熟了,起来吃粽子了。”迷迷瞪瞪地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天已经大亮了,这一觉睡得真香。一眼看到,母亲已拾出许多粽子,晾在盘里,沥沥水分。
原来不是做梦,是真的粽子熟了。迫不及待地穿衣洗手,坐到餐桌旁。这一会儿功夫,餐桌上摆满了碗筷,母亲已在每个碗里放了一捆扒好的粽子。咬一口,软软的甜甜的糯糯的清香直抵五脏六腑,味道美极了。“别急,别急,慢慢吃,蘸点糖,更好吃,还好消化。”母亲在一边念叨。
吃过粽子,还有鸡蛋。小时候,鸡蛋可是奢侈品。最初每个人分一个鸡蛋。舍不得吃,握在手里,反复把玩。不知道玩了多少天,母亲说,“吃了吧,再不吃就臭了。”才恋恋不舍地剥开皮,粽子锅里煮熟的鸡蛋带着米的芬芳和粽叶的清香,别是一番美味。
后来,粮食充足了,家里养的鸡多了,还养了几只鹅。端午节,每个人可以分到一个大大的鹅蛋和两个鸡蛋。鹅蛋的味道更加香浓,别提多么美了。鹅蛋的价格是相当昂贵的,村子里几乎没有人家舍得吃鹅蛋。不经意间,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养了一回鹅,让孩子们尝尝鲜吧,一年这么一回,一人一个,少换点钱就少换吧。有钱人家买回去不也是吃的?自家产的,咱也不用拿钱买。”
吃过早饭,母亲早已烧开一锅艾蒿水,舀到脸盆里。母亲叮嘱,“每个人都用艾蒿水洗洗手洗洗脸洗洗胳膊,过夏天,身上不长疙瘩。”
那个年代,农村卫生条件差,医疗条件也差。炎炎夏日,小孩子经常长疙瘩生疮。艾蒿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对皮肤尤好。家门口竖着一大捧带露珠的艾蒿,是父亲天不明去野外采回来的。听老人们说,端午节清晨带露珠的艾蒿药用价值最高。
“微风送 ,梅露 ,千年后,共思楚 ,离不同 ,花已动,情正浓 ,无意梦 ,暑中,听胡音,诵骚录 ,一弯月, 怀古,漫漫路远修……”
罗中旭浑厚低沉的男中音深情地吟唱回荡在耳边,将我从遥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弯月,怀古,漫漫路远修……
这弯月,再也回不到从前,怀古的心只能轻轻安放,未来的路还很长,无价的亲情伴我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