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或者前年或者更早一点开始,母亲不喜欢吃面条了,到了现在是一点不吃了!
在外偶尔想吃碗牛肉面,母亲就是不愿意吃。父亲说,你妈不爱吃面条。我陡然生出一股怨怒:想当年您下清汤寡面,里面掰几片白菜帮子当菜叶,我不喜欢吃您还骂我,现在这又有肉又有菜的面您倒不吃了!母亲讪讪:你这孩子,那时不是没有油没有菜嘛!我突然就心酸了——我的母亲做了一辈子面条,吃了一辈子面条,怎么突然就不爱吃面条了呢?!
生在皖北,长在皖北,小时吃的最多的就是馒头、面条。一般早晚馒头稀饭,中午正餐是面条。母亲会做各种面条。最常做的是汤面,一般是擀面条,然后炒菜不会太熟,烧水开了下面条,再把菜放进去,煮上两三滚就可以吃了。那时候的汤面里最多的是白菜,没油的时候就直接撕巴撕巴放进去,而且大多是白菜帮子,里面的嫰心母亲还可以加上盐做凉拌菜。还有豆角,有阵子还下过红芋叶,吃起来滑滑的。如今去附近所谓江南面馆,面和菜分开,我觉得没有母亲的做法好吃。汤面剩了,可以加点水再煮,煮得糟烂的,奶奶喜欢吃。或者就是冷面,拿头生蒜就着,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母亲会做凉面。清水烧开下了面捞出来,放在井水里拔一下(我突然想起“拔凉拔凉“这个词)夏天的井水真的很冰,所以面就像是在冰箱里冷藏了一样。还要有菜。自家地里的茄子豆角西红柿都可以炒一锅出来,再不济也有母亲做的鸡蛋臊子(原谅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的),就是纯鸡蛋做出来很松散的样子。用老家的大汤碗盛大半碗凉面,再舀一勺菜盖上去,热的菜,冷的面,吃下去真的舒畅美味!
有油的日子,母亲也喜欢做蒸面条。先用大油炒了菜,最好有肉,带点肥的那种,就是地里刚摘的豆角或者蒜薹,菜炒半熟,加水,把擀出来的面条铺在菜上,盖上锅盖,有时还要用筷子翻一翻。等熟了,面和菜一搅和,盛一满碗,吃得嘴角流油香喷喷美滋滋。我曾经用在超市买的面条做蒸面条,可惜总是不如意要么太稀要么焦糊了,大概我还是没有真正掌握母亲做蒸面的法子,但我仍然很喜欢吃。
母亲偶尔也会做面疙瘩,面片。前者是把韭菜之类切碎,用鸡蛋和水拌面,放盐放油,软硬合适,水烧开了,就一个一个揪出小鱼大小下在锅里,老家叫“面鱼儿”。面片是擀出一张面皮来,不是切成条状,而是在面皮上随意划几刀,一片片的面皮下到锅里,再打两个荷包蛋,记得小时候婶婶们坐月子也就是最好的补养了。
母亲每年都记得我们姐弟的生日,过生那天,母亲会早晨下碗面,里面窝着两个荷包蛋。其他姐弟也会跟着吃鸡蛋面。这是一年里吃面最有惊喜的时候。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擀面条是初一得时候,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因为放学回去母亲不知为何还没做饭怕下午上学迟到就对母亲发了脾气,母亲一气撂了挑子,面团还在盆里。我无奈就拿起面团在案板上揉,面和得硬,没有劲,面没有揉得很滋润。然后擀面我又是费了好大的劲,因为不懂,面粘了。煮熟的时候就是一锅的面疙瘩,父亲说,俺二闺女擀的面条还怪好吃。我竟听不出父亲的揶揄,还有些喜滋滋的。但无疑这次就是我开始擀面条做饭的开始了!
后来,高中时缺油少盐的时候,下过清水煮面的淡面条就着咸菜疙瘩能吃两大碗。大学时每天中午一块二一小碗或者奢侈一点一块五大碗的拉面吃不太饱的时候,同宿舍的那个丫头总是说自己吃不掉要拨给我一大筷头。工作在外地,懒起来煮方便面我也会先炒香了大葱再放方便面,然后鸡蛋青菜放进去,味道就大不同了。还记得孩子很小的时候,一天夜里突然喊着饿得难受,实在没有吃的,我就和了一疙瘩面,很快地擀了几个面片下出了一碗面汤解了他的饥。后来才知道我家乡的太和板面也是不大不小的名角。城市的大街小巷也偶尔会藏着一家家乡的板面馆,虽然不那么正宗,但也能解次馋。春节回乡,和一位很久不见的同学相见,就在一家板面馆坐下,点了两碗泼了辣子的板面,再加上地道的各种拌菜、蒸菜,吃得很是热和,我俩的情谊也一如既往地挚诚。
我依然还爱吃面。虽然已经很少有母亲手擀的面条的味道,也再也吃不到母亲做出的各种面条的那种滋味,可是我想念那些日子。那些吃过的宽的窄的厚的薄的稀的干的面条,连接起来该有多长?从儿时到大学到如今,从家乡到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再到我足迹所到之处,我都不曾割舍过对面条的挂念。
母亲呢?母亲老了,擀不动面条了,也没有谁需要她擀出一剂面条。她的牙齿松动,其实吃不得很硬的东西。可是,母亲无论如何却再也不想吃面条了!我不懂母亲的倔强,我只是觉得母亲一定有她的想法,一定有让她割舍下这几乎是一生吃食的原因!
其实,我很想为母亲做一次面条——和面、醒面、揉面、擀面、炒菜、烧水、下面。我想也许这样和着我的汗水的面条母亲会不会爱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