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袭龙从兴工坝上送了一车石料回来,六月的大热天,出了一身热汗,进得家门,到厨房找口水喝,看到案板上凉着的一瓦盆浆水,上面漂着油泼的韭菜花,香气扑鼻,正好口喝,便从碗柜里取出大瓷碗,盛了满满一碗凉浆水,仰脖畅饮,汤袭龙一口气喝下两碗,顿觉清凉畅快,身上的燥热一下子没有了,然后转身出门拍了拍身上的土,卸了马车,躺在了凉快的南房炕上歇响。
中午饭时春莲来南方喊大大吃饭,一连叫了几声,汤袭龙都没有应声,她想是大大装睡哄她玩,便爬到炕上,捏着大大的鼻子,让他张嘴现形,可捏了几下鼻子,大大并没有张开嘴,她用手摸大大的额头,滚烫发烧,她有点发急,带着哭声边喊:“大大,大大!”边用小手推父亲的身体,可父亲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边哭边往厨房跑,喊:“妈,妈,大大病了,不说话了!”
汤袭龙媳妇正在灶火前从铁锅里往外捞面,看到哭着跑进来的女儿,听说丈夫不说话了,心里也是一紧,赶忙跑到南房,看到丈夫蹙着双眼,错合着牙关,满脸烧得通红,豆子大的汗珠挂满额头,也顾不上脱鞋,上了炕用力摇晃了一阵,汤袭龙才像似从梦魇中醒来,刚一动弹,便捂着肚子,呲牙咧嘴,痛得喘不过气来。
汤袭龙的肚子胀得像只鼓,肚皮绷成了透明的粉色,一道道青色的血管像兜住快要爆炸的气泡的网线,肚子胀得要命却排不出一粒,就连屁都放不出一个。雷先生下午就请来了,先开了一剂,大黄巴豆排毒汤,可人胀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喂进了一小汤勺,再用炒热的茴香青盐布袋砣,到子夜日人昏厥了过去,雷先生在人中穴,天门穴连扎数针,汤袭龙总算苏醒过来,春莲紧紧抓着大大的手,双眼噙满泪花,她不敢相信,强大健壮,无所不能的大大,怎么会一下子说不了话,半天醒不过来。汤袭龙握着女儿的手,又挣扎着握着雷先生的手,眼神酸楚地望着媳妇,费力地说道:“我把虎子送了出去,可能也就回不来了,英子已经成了家,如果虎子回不来,我在阳关也没有什么亲人,雷先生你是我敬重的人,我就把春莲托给你,能她成人了,找个踏实的人入门,与她们娘儿俩过活,我也不要什么入赘延姓的,只要他对她们娘儿好就行了。”然后她摸着英子的头发,眼里满含着怜惜对媳妇说:“等英子来了,你把这话对她也说了,让她在我的坟下攒一个小土堆吧,以后给后代交待,浆水这东西我们家再不要喝了。”
说完这话汤袭龙就又晕迷了过去,汤袭龙的媳妇,掩着哭得红肿的眼脆在男人旁边,她自责地无地自容,像有两根皮条拧着她的心,怎么就凉了那么一盆凉浆水,害了丈夫的命,这一家好苦的命啊。她像个罪人,不能饶恕自己的罪过,她木无意识地跪在丈夫身边感动未知的哪一方神圣,能减缓丈夫的病痛,减少自已不慎造成的罪孳。
雷大夫看着木呆无神的汤余氏,把她拉到门外说:“汤先生,肠气绞住了上下不通,阳关这里怕是没有办法,不若去城里看一下,看有没有搭救。”
汤余突然像从梦中惊醒,疯了一样跳下炕,奔向马圈,她要牵马,套车,连夜把丈夫送到城里。
等她把车套好再匆匆折回房中要把丈夫抬上车,可一进屋,她看到雷先生耷拉着头,萎靡地跨在炕沿上,而丈夫的手松弛地瘫在炕上,头无力地扭向一边,她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屋梁塌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捧着丈夫已经渐凉的脸,紧绷的弦刹时断裂,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她内心涌动而出,娘儿俩哭,抱在一起哭,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哭,咬着被角撕裂地哭,只能无助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