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之意,让人寻味的是“极度迷恋某人或某种事物。”“痴心”、“痴人说梦”,常人虽不可解,但那种一往情深,让人甚至有些企羡,产生那么一点敬意。如同人之有“僻”——“人无僻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痴心者是天下深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情必近于痴而始真。”痴人的“迷恋”心态是一样的,但因所痴的对象不同,在别人眼中就迥然有别了。如果是所痴是有益于众人的,那便成了圣人贤人,让世人敬仰;但如果所痴是有损于众人的,那就成了民贼,遭世人唾弃。
于受礼法的束缚,人之痴心,往往被掩饰,不被显现。魏晋人不屑礼法,任诞放荡,让“痴”暴露无遗,所以,出现了不少痴人。例如:“才绝、画绝、痴绝”的顾恺之。《晋书》记载,桓玄尝以一柳叶给恺之说:“这是蝉所隐蔽过的叶子,拿来盖在自己身上,别人看不见。”恺子很喜欢,拿叶子遮蔽自己,桓玄就撒尿——可能是撒在恺子的身上吧——恺子确信他看不见自己,非常珍贵它。以一柳叶自蔽,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确实是“痴”,此“痴”近乎“傻”了。但天下确有如此之“痴”者,当今那些凭一显贵为保护伞,无顾众人的耳目,肆意贪纵,最后落得“树倒猢狲殃”,何异于“以一柳叶以自蔽”?在礁崖筑巢,是有痴心者的所为。顾恺之有“痴”,但绝不是傻子,难道他真的会相信一柳叶蔽身?他常自称“恺子体中痴黠各半”,莫非是在权贵面前装痴卖萌?如果是这样,恺子是很有心计了,而痴是一网情深,无所顾忌,与此“黠”不沾边了。
晋朝还有一位痴人罗友。他有非凡的记忆力,凭借这一才能,不至于挨饿吧,但他总是不愿放弃痴行——寻吃别人家的祭食。权臣桓温就因其“诞肆”“许而不用”。《世说新语》中还记载了罗友的一件痴事:他作荆州从事,桓温给王洽举行送别宴会。他不被邀却来了,坐了好久才辞去。桓温问:“你像要问啥事,为何就这样走呢?”回答道:“我听说白羊肉味美,一生未曾吃,因此冒然前来。现在已经吃饱了,不须再坐。”毫无惭愧之色——唯有痴人才感觉不到羞耻。不顾礼数脸面,这样蹭饭的人,现在有不少。痴于饭,痴于财,痴于名,心中不顾忌其它。痴之为性,难以改变。幼年时,听长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地主家,家财万贯,却生出一个古怪儿子。在自家堡墙上凿了一个窝,夜夜独自住在里面,夜深人静时便出去偷。家人百般劝阻,就是不改。其实,世间这样的痴人不少,只是自己不觉。
《宋元学案·东莱学案》记载:“王湛年三十,宗族皆以为痴。王述年三十,人或谓之痴。盖其质厚韬晦。为学须质厚。”世俗之人,往往目“质厚韬晦”之人为“痴人”。在当今社会,善于钻营追随之人才算“精明人”,淡泊名利,心存高远者也每每被人看作“痴人”。其实,这样的“痴人”在志同道合者的心中,却觉妩媚可爱。
《资治通鉴》记载:“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北齐显祖)于桀纣,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集曰:‘向来弥不及矣!’帝又令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逢、比干未是俊物!’遂释之。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如此痴人,令人敬佩,令人痛惋。想想,在历史长河中,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改直言,心中无“痴”是不能坚守的。就因有这些“痴人”,存人心于不死,撑天道于不灭。
佛家并“贪欲、嗔恚、愚痴”为三毒。始觉不解,细思原由,不以为怪,因为佛要人解脱,而“痴”是执著、沉迷。不管执著沉迷于什么,总有不得之苦。痴人在人群中毕竟是少数,他与斤斤计较辎铢分明的世俗之人是不同的。心中有“痴”,往往其它一切都看不见。所以有“痴”之人,对自己所“痴”的对象钻之更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有大成就,或大慝之人,往往有“痴心”。“痴”之一字,亲之有苦,离之有失,它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