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六月的麦田一片金黄,风吹麦浪,迎面扑来收获的味道。颗粒饱满的麦穗,向着天空,展露着它的锋芒。鸟儿成群结队地落在麦田里,满怀渴望又警觉着大胆抢食,一点风吹草动又狼狈地一哄而散。
父亲戴着草帽,挥动着手中的鞭子,从麦田这头赶到那头。东瞧瞧西望望,不时拽起一支麦穗,放在掌中揉搓着,丝毫不顾掌心麦芒的刺痛。三两下,金黄的麦粒挣脱开麦芒的层层包裹,赤裸裸地在掌心跳跃。
轻轻吹动麦芒纷纷落下,父亲一仰头把麦粒倒进口中,喜悦的笑容在眉梢怎么也藏不住。他像个忠实的士兵亦或者威严的将军,守卫着自己的疆土,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半月前,老牛的饲料里每晚掺进了一捧豆饼,大车的轴承新膏了油,各种应时的农具该修的修,能补的补,实在不行添了新的。早在几天前的夜里,趁着一院子星光,父亲弓着背弯着腰,在一块青石上,“嚯嚯”磨利了一家人的镰刀。学校过了六一放了一周的麦假,我们这些大的,半大的孩子是要和父母一起上“战场”的,那是一场关于粮食抢收的大战,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真枪实弹的战役。
六月的天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暴雨随时不期而至。跟天气,时令,时间,机器之间的战争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一开始有那么一两块地的麦子先熟了,就有人家抢先动手了。乡亲们看着心焦,一趟趟的往地头跑,蹲在那里点上一根烟,不时望望天。
02
终于等到那天,父亲一声令下,全家总动员。天蒙蒙亮,趁着太阳还未发威,田里的人渐渐满了。一人一垄,麦浪翻滚。只听见“唰唰”的割麦声,我紧紧跟在母亲后面,腰很快就酸了。抬头看看,他们已经快到头了,身后的麦子齐刷刷放倒了一片。汗贴在脸上,胳膊酸,腿疼,我实在割不动了。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大段的空地,母亲在前面接着我。
当太阳升起一树高,村子里的屋顶上有袅袅炊烟,家里能走动的老人,帮着烧水做饭,指挥着比我还小的孩子送水送饭。这时候我经常被安排回家,做饭喂农畜收拾家务。
坐在灶前,面对舔着锅底的火苗,看着看着,就合上了眼,手里烧黑的木棍在灶台上无意识的乱涂乱画。有一次竟然忘记在锅里添水,差点把锅烧个窟窿。他们回家来,看见一屋子的狼藉,只是恨恨地不出声,不是不想教训我,而是田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去干。
一车车麦子拉进麦场,一块块麦田清了出来,四处一片金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们,拎着篮子和筐在空地里,小路上,捡拾一支支遗留的麦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03
战场转移到麦场,新的战役打响了。有人套着牛车拉着石碾子,压场;有的用脱粒机,打麦。两种方式都不轻松,男人们冲锋在前,女人们紧追其后,连老人孩子也拎着扫帚或端着簸箕,各司其职。
机器轰鸣,麦场的灯光彻夜通明,人们几乎昼夜不歇,吃喝拉撒都在外面,实在困的不行了,躺在麦秸堆里,把草帽一拉盖在脸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酣睡如泥。
当机器的轰鸣再次响起,翻场的时间也到了,疲惫不堪的人们立即抖擞精神,又一次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去。麦粒堆成山,人们还是不敢松口气。趁着天气晴朗,要把它摊开晾干。
看麦场是我最喜欢的活,父母去了收割完的麦田里,浇水灌溉。我捧着一本书坐在阴凉地,只需隔一段时间,赤脚在摊开的麦粒场里来来回回走几圈。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气透过地面传送到脚心,真的很舒服,我不停地走着麦粒在脚下翻滚跳跃,潮湿的水分蒸发到空气里。仰头看天,晴空万里,心情如洗,明媚灿烂。
天边的那片云彩飘过来,也送来一股凉爽的风,人们争先恐后忙着扬场装袋,老牛车上堆起小山一般高的麦粒口袋,颗粒归仓。急急忙忙赶回家,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一家人静坐在屋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雨知时节”劳累了十天半个月的人们,有了一个心安香甜的踏实觉。至此,这场麦收战役刚刚结束。
04
如今这样的场景再也看不到了,不光我这个久居水泥城市的他乡人,连老家的同学们也搬进城里的新楼房。一块块麦田堆满了沙石和钢筋混凝土,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
每家每户留下一小块的口粮地,现在都是联合收割机了,麦粒直接进了麻袋里,连块晒麦的空地都找不到了。年轻人七手八脚忙过了那几天,回了城。剩下的老弱病残,会把麦子摊在柏油路上晾晒,已经出过多次交通事故,但仍是屡禁不止。
麦田里的麦秸和麦糠没人要了,以前是家中牲口的饲料,也是烙油饼的最佳柴火。很多人会在田里偷偷点火焚烧,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
唯独有一个人在城里上着班,还承包了村里的八亩地,种粮食。他说不能看着那片从小养育自己的土地一直荒芜,杂草丛生。每当他一个人默默耕耘在那片土地上,我都会悄悄给他发红包。
他问我为什么,干着自己的活,还领着你的红包。我只想告诉他,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对那片土地爱的深沉。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