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掩掩遮遮状元公成亲
堂堂正正田螺女救急
话说状元公由于整天爬山寻找田姐,身体劳累,加上一夜相思,竟生起病来了。初时只觉浑身无力,口味不好,后来病情渐渐沉重起来,几日间就到了不会起床的地步。
暗中保护状元公的奴才们,这下可着忙了,若状元公有个三长二短,还了得么?于是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乘他昏睡之机,将他抱上竹轿抬回府去。
老太爷、老夫人等全家大小,见状元公昏睡不醒,都大哭起来,一面大骂奴才们无用,不劝状元公早点回府。奴才们谁也不敢吱声,只任其责骂。还是玉玉撑持得住,她说:“妈!快请郎中要紧!骂他们无济于事!”
老太爷听娇女提醒,一迭连声叫请郎中。
奴才如飞去了。
状元公得病的消息一传出,一时间探病的乡亲子侄、亲朋好友纷纷上门,有荐医的、有荐药的,把个状元府挤破了门。转眼间,半个月过去,郎中请了不少,但是他的病情仍毫无转机,总是昏迷的时间比醒时多,近日来甚至连水米都不沾唇了。一家人求神拜佛,请医买药,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渐渐地,大家都觉快要撑持不住了。
老太爷忧心如焚,只知拿奴才们出气,骂他们只知吃饭,不懂办事,半个月过去还找不到“神仙姐姐”。奴才们都怕丢饭碗,加倍卖力,除满山混找外,就连灵芝庵的拜垫也不知被他们跪破了几个!为求神灵保佑状元公早日康复,保佑尽快找到神仙姐姐,他们的膝盖也跪烂了。
老夫人见老太爷面色黧黑,疲惫不堪,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便说:“这样折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
“夫人,你有什么话只管说!”老太爷见老伴只几天功夫,两鬓的白丝增加了不少,面庞也消瘦了许多,泪珠儿又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把林家小姐娶过来冲一冲喜,你看可好?”太夫人见老太爷没有答话,接着又说:“冲喜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要林家小姐娶回来后,小心调理少爷,将他想‘神仙姐姐’的心移过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说完,她深深叹了口气。
“夫人,你的主意未尝不可,只是林家小姐肯与不肯呢?林老爷肯与不肯呢?这倒是一个难题。”
“老爷,我想是会肯的。一者林家小姐是林汀州的认女;二者我家少爷是状元公,来求婚的多的是。林家巴不得早早过门以免耽搁了好事。虽然林汀州那天生气,只要说清‘神仙姐姐’这层瓜葛,自然会释怨的。林家小姐一归门,少爷终身大事已定,名分端正了,神仙姐姐就会来救少爷的。因为,既然神仙姐姐扶助少爷中了状元,现在少爷病重,怎能不来相救呢?不然她当初相助他干么?”这是太夫人多日来深思熟虑的办法,现在都端出来了。
“夫人,你说得对,也只好如此了。你快托人去林家传话去,不要说得太严重,只说快完婚,以绝少爷思念仙姐的念头。我这几天就准备婚礼,你看如何?”老太爷显得无可奈何,他想也只有走这条路试一试了。
“老太爷,你答应了?”老夫人眉头略展,“我马上托人说去。这里要等举行婚礼那天再告诉少爷,告诉他娶的是‘神仙姐姐’,他自然会欢喜的!”老夫人听老太爷答应了,立马叫管家去找媒人。
媒人很快就回来了。原来她一提娶亲的事,林老爷便千个好、万个肯地答应了。初时太夫人还耽心林家会不肯,吩咐要多加恳求,谁知竟不费任何唇舌就作成了这件事,真是上天赐福,儿子有救。于是忙叫丫环请老太爷进来,告诉喜讯。
“林家没说什么?”老太爷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林家小姐也同意了?”
“同意了!”太夫人高兴地说:“林家是书香乐善之家,女儿出嫁若被翻悔,可不得了的。只是太委屈林家小姐了,将来归门了要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太夫人含着泪花儿继续说:“人家虽然不是亲生,但林家夫妇视作掌上明珠。现在结婚大礼不好举行,择个黄道吉日先合房。待少爷病体大好了,我们再热热闹闹唱戏请酒,大大高兴一番。”
“那好,初九就是黄道吉日。”老太爷顿了顿又说:“拜堂行礼就免了,但八乘大轿大吹大打抬回来是要的,不然太对不住林家。将来归门后,正如你说的,要将儿媳当作亲生女儿对待才好。”老太爷也含着泪花说。
转眼已到初九日。八乘大轿,大吹大打地把林家小姐迎接归门。陪嫁妆奁摆满十里长街,热闹非凡,自不待言。
状元公小福生仍处于时昏时醒之中,听到了喧天锣鼓,一时也被吵醒过来。
菊花丫头见他醒了,赶忙过来,笑眯眯地说:“老爷大喜了!”状元公微睁双眼,看了一下又闭眼睡下。
这几天许多郎中看了都只是摇头,状元公的病情也确实沉重得可以。两位姐姐与姐夫,担起了重任,她们既要看顾爱弟,又要安慰老太爷和太夫人。今日大婚之期,他们更是忙里忙外,内务由两位姐姐主持安排,外事迎宾接客应酬招呼,由两位姐夫承担。
大姐珍珍成天皱着眉头,一面忙活,一面想着心事:“冲喜固然是好,也见别人如此办过,但是福弟已病得这样沉重,倘若冲喜不成,岂不又害了一个?父母亲真是荒唐,林家也荒唐。自古以来都是红颜薄命,看来确实不假。福弟中了状元,也是光宗耀祖的大福份,可惜他现在病成了这个样子。当她想到爱弟时,两泡眼泪又似断线珍珠直往下掉,碍于办喜事,自己只好偷擦了。回忆以往回娘家的时候,爱弟总是缠着自己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亲密得不得了,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天啊!福弟好容易盼来个状元公,现在眼看又将西去,父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不知将来如何了局?咳!听天由命罢!既然福弟有状元公的命,就该有状元公的福吧?但愿上天相助福弟,保佑福弟!”珍珍想着想着,不时偷偷擦着泪花儿,心里盘算着万一冲喜不成,发生更大的变故时,应该如何应付。
状元公小福生昏昏沉沉地,仿佛听说老爷今天要给自己完婚,娶的是日夜思慕的田姐;又仿佛是娶林家小姐,田姐又飘然而去了。
“田姐!”状元公嘴唇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丫头樱花儿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她以为状元公是要茶水,便把耳朵贴到状元公的嘴边细细倾听,听他说什么。
“樱花儿!”这时大姐珍珍正扶着新娘子进洞房来,看见她低头伏耳在福弟面前倾听,便问:“状元公要什么?”
“他在呼唤…”樱花儿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
“他唤什么?”珍珍又问。
樱花儿见主子病得这样沉重,大小姐珍珍又只顾追问,心想管不了许多了,便狠一狠心,含着泪花儿说:“他在叫田姐!”
珍珍大姐听了,吃了一惊!手一颤,差一点丢下新人。新娘子趁势一摔手,脱开珍珍的扶持。珍珍更慌了,心想新娘子要不高兴了。她一愣神,却见新娘子林小姐伸手取下盖头巾,众人都大惊失色。因为头巾是要新郎亲手揭的,现在新娘自己扯了下来了,显然是新娘子生气了。谁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新娘子已走到床边,弯腰俯身到状元公身旁,双手抱着状元公的肩头哽咽着:“福弟,田姐来了!田姐姐来了啊!”话未说完,两行晶莹的泪珠有如断线的珍珠倾泻而下,颗颗滴滴,掉在小福生的脸上和嘴里。这一声“田姐姐来了啊!”包含着多少的辛酸与苦辣!是的,她真来了,舍去神仙不要了!难啊!实在是难啊!
大家听得她自称田姐,又惊又喜。惊的是林家小姐,怎么会自称田姐;喜的是林小姐若真的是田姐姐的话,那状元公就有救了。
林家小姐刚被扶出八乘大轿,就由众人拱围着送进洞房。老太爷、老夫人心情万分紧张地跟随进来,合家大小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是福是祸在此一举。岂知一进来,就听到林家小姐自称是田姐,真正是天上掉下月亮来了。老太爷、老夫人听了,也顾不了许多,便要跪下叩头,叩谢神仙,请求神仙救救儿子的命。
田姐泪痕满面,瞥见公公婆婆要向自己行叩拜礼,连忙说:“公公,婆婆,使不得的,快请起来!我如今是你们的儿媳,不是神仙了!大家请起!大家请起!”老太爷、老夫人尚未跪下,便被小田女双手拉住了。其余珍珍、玉玉、喜娘、丫头等都花团锦簇地跪了一大片。
“请公公、婆婆坐好!大家请起!救人要紧!”小田女车转身,手撑在床上,一手把福弟的头托起,“福弟!福弟!你醒醒!你的田姐来了!”小田女流着珠泪,连连轻唤着。
小福生朦胧中听到声声呼唤,心想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这样亲切?于是挣扎一下,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甜甜的含着泪珠的娇脸,映入他的眼帘。这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田姐么?他一阵激动,似干柴般的双手,死死握住田姐的手,嘴里喃喃地说:“梦,不是梦吧?这声音只有贴近床头托着他的头的小田女才听得清楚。
“福弟,不是梦!”小田女将握着池的干柴般的手,拿到自己脸上,“福弟!你摸摸看,田姐在这里!”
“走!走……”小福生干巴的嘴里喃喃着。
“不走!不走了!”小田女知道,福弟在耽心自己会再走,而在问自己是否不走了。小田女说罢,情不自禁地把小福生抱在自己怀里。晶莹的泪珠儿,大颗大颗地滴入小福生的嘴里。小福生听得田姐不走了,仿佛吞了一颗定心丸,安静地闭着双眼躺在田姐怀里,把掉进嘴里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吞下去。
小田女见福弟吞吃着自己的眼泪,知道他渴极了,便喊:“快拿汤来!快!”这时大家才愣过神来,一直只有啜泣声的洞房,开始有脚步的响动声了。
“快!快拿人参汤来!快!”老太爷挥着手,一迭连声地急催着。
老夫人双泪交流,不知做什么好。她看一看心肝儿子,又看一看娇媳妇,拉一拉被角,理一理帐子,颤动的一双手,不知拿什么好,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好。
珍珍与玉玉双双齐去催送人参汤。才走到洞房门外,正好丫头送人参汤来了。
“拿来,我端!”
“姐姐,我端,我来端!”
“不!妹子,我端!”
“姐姐,我端,我端!”姐妹俩为端一碗人参汤而相争着。一碗人参汤,由两双玉手捧着,僵持着!姐妹俩的激动晶莹的泪珠儿,颗颗都掉入人参汤里。
老夫人听到两位娇女在门外争端一碗人参汤,忽有所悟地连忙走出洞房,伸出双手说:“珍儿、玉儿,拿来!妈自己端!”
姐妹两人听了,把四只手共托着的一碗人参汤,端送到老夫人手中。丫环们忙过去,左右扶着太夫人,珍珍玉玉紧跟在老夫人的后面。老夫人捧宝似地端着人参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踱到床前,老泪珠一颗一颗滴入碗里。这真是一碗人参汤,千滴慈亲泪啊!
小田女伸一只手,接过人参汤,自己先用嘴唇试了试温热,再将碗交给杏花儿端着,然后一手托着福弟的头,一手拿汤匙,轻轻舀起一汤匙人参汤送到福弟嘴边。小福生已睡着,嘴儿微闭,小田女的手微微抖着,汤匙里的汤溢到嘴角,直往小福生怀里流。小田女看到用汤匙喂不成,干脆脱了鞋上床,把福弟的上半身抱着,让他躺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把人参汤吸进自己的嘴里,再嘴对嘴地口一口喂给爱弟。福弟如喝甘露,贴着田姐的嘴,慢慢地,慢慢地喝上半碗和着慈亲泪,又有田姐口液的汤。
不久,小福生回过神来,睁开双眼看着田姐,那几乎干枯的双眼,开始溢出晶莹的泪花。他本来没有什么病,只是苦相思,失睡眠,伤着了脾胃,再加上久不进食,才导致身体虚弱。一旦心病除去,自然很快就能回过神来。
一会儿,剩下的半碗人参汤喂完了,渐渐地,福弟完全清醒了。他手指着箱儿,嘴几蠕动不知说什么。还是杏花儿心灵,知道他指的是放在箱里的御赐金凤冠。她立即取来开箱锁匙,打开箱子,把顶金碧辉煌的御赐金凤冠取出来,双手托给老夫人。老夫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本想给儿媳戴上,一见儿子招手,便把凤冠送到床前,亲手交给福儿。小福生接过凤冠,高兴地端详了片刻,便挣脱了田姐的怀抱,企图坐起来。小田女知道爱弟要亲手给心上人戴凤冠,顿时激动得满脸绯红。是的,十年寒窗苦,为心上人争得一顶风冠是不容易的,他当然要亲手给心上人戴上。小田女仍然双手紧抱着福弟,只把头低低俯下来等着。小福生因实在虚弱,无力坐起,只好在田姐怀里,探出颤抖的双手,把金光闪闪的御赐金风冠端端正正地戴在田姐头上。戴好后,他眼里含着几点泪花,微仰着头看了片刻,便又满意地睡在田姐的怀里了。
“少夫人!”杏花丫头的话音未落,小田女心内忽地一震,刚才的激动心情,顿时凉了半截。
要知小田女火热的心怎么会骤然冷了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