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穿越,疯魔又如何

——记穿越毛藏卡洼掌大雪山

第一次听说毛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喜欢和一位叫才让的朋友喝酒聊天。有一次,聊到他家乡野生动物时,他说:

在我的家乡毛藏,山上经常有野生动物出没。其中,有一种鹿,体长180公分左右,成年公鹿体重200公斤,母鹿体重约150公斤,没有绒毛,几乎都是深褐色,背部及两侧有一些白色斑点。雄性有角,一般分为6叉,最多的是8叉。长得像骏马似的,所以叫马鹿。

九十年代初,毛藏华山村周围经常有一只白色的马鹿出没。这种颜色的马鹿,极为少见,据介绍,这种白色型动物的出现,通常是由正常的体表色素细胞不分泌色素所致突变,其特点就是动物的全身上下颜色变淡变浅。

这头白鹿,通体白色,长约2米,重约200公斤,几乎像一匹成年的马;它头上顶着一对硕大的鹿角,有6个叉,看上去实在有些大。当地牧民说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鹿了。

善良的村民发现它后,在它出没的地方时常留点草料,久而久之,白鹿似乎适应了这种生活,经常来村子觅食,和当地牧民熟络起来。

后来一段时间,白鹿不见了。村民再次见到白鹿的时候,它是和一只小鹿一起来的。”

才让是一位藏族兄弟,笃信佛教。他说,在藏传佛教中,白鹿象征吉祥。因而,华山村牧民将这只鹿视为神鹿,极其呵护。

听了华山白鹿的故事后,我便有了一看究竟的冲动。无奈当时去往毛藏只有从大红沟翻山越岭一条路,极其难走,外人一般进不了。即便进去了,也解决不了食宿问题,在他劝阻下我收回了去看白鹿的想法,牢牢记住了这个大山深处充满神秘、很有故事的地方。

2000年后,毛藏大峡谷建起了大坝,毛藏河水被拦了起来,修建了毛藏水库,同时,也在毛藏大峡谷修建了一条通往凉州区古城镇的县乡道路,这才有了一条便捷的进出毛藏的通道。

路修好后,我迫不及待地去了趟毛藏,可白鹿已经死了。据村民讲:白鹿带着自己的小鹿来到华山后,过了一两年——准确时间没人记得清,掉进了毛藏河冰窟里,死了。白鹿死后,小鹿也不见了。

这之后,我差不多每年都要去一次毛藏。而每一次踏上这块土地,就像是第一次,充满新鲜与神秘,却又融不进去。

越是这样,我越是希望走近,走进这神秘且宁静的山洼,走进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走到现在,那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片草甸,每一处森林,几乎都留下了我双脚丈量过的痕迹。

在武威,人们常说“去不了西藏,就去毛藏”。这句话仅从字面去理解,是说就近与方便的意思。

而当我一次次走近,静下来用心去解读这句话时,我明白,它的确近,近的我驾车1个多小时就到;而它又远,远的所包含的宽泛与深厚的内涵,让人始终走不到头,走的久了,反倒心生了一种迷茫,一种膜拜,一种敬仰。

因而,当我每一次走近这地方,心灵就像放进了卡洼掌的雪峰里,被漂洗了一遍。所有的过往,都在文字里留下了最诗意的想象与温存,让我这双世俗的双眼,变得有些像高原的蓝天,玉石般澄澈。

最令人称奇的,是秋冬季绿色退去、莽莽群山披上皑皑白雪或金色外衣的时候,草丛中忽然会盛开黄的,蓝的,亦或其它颜色的野花——格桑花,在风中以一种超越时空的顽强,悲壮、凄美的迎风飘舞,那种无惧严寒的超然生命力实在让人有些惊心动魄,不可思议。

望着这些花,我想到了住在毛藏深山的藏民族,在这个不追求物质与成功的民族身上,所散发的人生心念,就像冬日的格桑花,无论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依然可以以一种更加纯粹的方式在这块土地上淡然的生活。因为,信仰在这里其实已升华为他们生活,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主要支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里不只有风景、不只有信仰,不只有故事,而是一次超越。恍惚间你真的觉得超越了自己,超越了生死,在时间与空间的长廊里泛起了精神的浪花。


由是,我常常望着毛藏最高的山峰——卡洼掌,心里在问,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究竟孕育了怎样的文化,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修行入佛的胸怀,包容了赖以生存的自然,远离尘世,安于平静的生活。

好多次,怀揣猎奇,我来到了卡洼掌雪峰下,希冀探寻雪峰里深藏着的这个民族的文化符号。可每一次,面对它的高大,它的不确定性,都怯而止步,没敢进去。

直到最近,当我又一次站在“天边毛藏,我心向往”巨大石碑前,动了真心,想疯魔一回,穿越卡洼掌,进去看看。


数亿年前,欧亚板块因为印度次大陆板块的撞击而缓慢隆起,形成地球上最高、也是最庞大的地质构造体系:青藏高原。与此同时,一条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弧形山脉被顶推隆起,形成了一条东西长800公里,南北长200-400公里的山脉。这,就是祁连山。

从祁连山东端的武威天祝起,至肃南县与门源县交界的宁缠垭口一带,祁连山这一段广义上称为冷龙岭。

冷龙岭是甘肃与青海的界山。这几年,随着往来需要,冷龙岭这一段联通甘肃与青海的道路也在不断拓展,到现在开通的正式公路有2条,即天祝至互助的天互公路,民乐至门源的扁门公路。还有2条叫不上名的公路,一条是肃南县经海拔3980米的宁缠垭口至门源县的沙石公路——这条公路规划中属于G569国道,两省正在紧张施工。一条是甘肃天祝毛藏乡穿越海拔4874米的卡洼掌大雪山至青海门源县珠固乡的山道。


我们要穿越的,便是毛藏乡至珠固乡的这条山路。

这条路平日里几乎没人走,更别说走车了,没有更多的可供参考的穿越资料,穿越中存有许多不可遇见的情况,是对穿越者和车辆装备在极致条件下的一种严峻考验。

确定好要去的地方后,和朋友小田说了我穿越的想法,让他好好计划计划。同时,我在户外助手app上也搜寻到了别人穿越这条路的轨迹图,发给了小田供制定穿越路书时参考。

小田是一位越野爱好者,同时也是一位无线电爱好者,兼着武威市汽摩协会会长和武威市无线电协会会长职务。他玩越野有些年了,玩了好几辆车,在武威算得上是资深玩家。现在他玩的这辆是牧马人,车上装了好些有关越野与无线电设备。这些设备,有的我能叫上名,有的叫不上。反正上到他的车上,感觉座前哪儿都有小设备,好像没留下多少空间。

小田是一个考虑比较周全的人,这条路他们玩越野的人也少有人走,怕单车路上没个照应,特意邀请了越野一族的哥们小范同行。

小范开的是一辆北京(BJ)40L越野车,车上装了绞盘,也有车载电台,自身也能应付一般的突发情况。

有了小田和小范加盟,加上他们改装周全的越野车,我想足够应付我们这次穿越了。

2022年7月9日早上5时,闹铃准时响了起来。听到闹铃后,我和妻起了床,梳洗完毕,开始检查整理路上用的物品。

妻整理保暖衣物等生活用品以及瓜果、凉面、卤肉、饼子、开水等生存物品,我整理照相机、药等其它用品,整理好后,一一分装进了相应的背包,确认没有遗漏,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俩这才拎起包,下楼等车。

8时过一点,小田和小范开车来到了楼下,我和妻上了小田的车,事先约好同去的鹰哥和小范是同行,有共同的话题,上了小范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凉州古城,向毛藏进发。

车上,小田的手机正在下载离线地图。怕我担心,解释说:

“昨天你发过来的轨迹图我认真看了一下,根据那条轨迹,主要的路段我打了点,路线还是比较清晰。下载的区域仅限我们穿越路段,容量不是很大,进山前应该能下载完。”

我知道他平日里很小心,每次出外该想的都能想到,是一个做事让人放心的人。

夏日清晨,太阳像是刚睡醒,舒展着腰身,撒下了一地阳光。沐浴其中,平添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是夏天的味道。我们像是寻味者,出了城行驶在碧绿装点的杂木河灌渠旁。

田野里微风习习,极少的麦田翻滚着黄色的麦浪,更多的玉米,绿油油的铺天盖地,将我们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渠旁的柳枝婀娜着娇柔的腰身,在薄薄的晨雾里尽情摇曳。一路上氤氲着的原野的润泽,让我们神清气爽间在心上敞亮开来一声:

“好天气,好兆头!”

沿着杂木河灌渠,向南行驶了大概二十余公里,就来到了渠首。

渠首处,巍巍祁连山挡在了我们面前。横亘于此的这座山,形成天然界山,将甘肃武威与青海海北分割开来。

渠首,也是进山口,是天祝县与凉州区的分界线。

渠首以南,归属天祝毛藏乡。里面群山环伺,高山草甸辽阔肥美,原著牧民祖祖辈辈以牧为生,悠闲地过着“靠山吃山”的生活。

渠首以北,归属凉州区古城镇,是上苍赋予茫茫戈壁上的一处绿洲。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祁连山下的这片绿洲上,靠着毛藏河水的滋养,世代农耕,过着“靠地吃地”的生活。

渠首西面,凉州区古城镇上河村大约200亩土地上,毛藏乡政府及一部分牧民离开了大山,移民搬迁到了这里。

相较于广袤的群山,这里委实小了一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下游缺水,政府决定修建毛藏水库。水库占了毛藏滩,原来生活和工作在滩上的乡政府和牧民被迫迁移,而最便捷、也是最经济的方案是迁到山外,就近找一块地方修建移民点。这样,凉州区古城镇就成了移民点不二的选择。于是有了现在的峡口移民点。

我不知道游弋于莽莽群山的这些牧民,离开了高山草甸有着怎么的失落,也不知道他们一下子由放牧转为农耕有着怎样的愁绪。于我,老家的村子被拆后,老屋没有了,每次回到老家,总感觉空落落的,像浮尘,飘来飘去,不是很踏实。

车辆过了渠首,汽车便淹没在毛藏大峡谷中。

毛藏大峡谷是毛藏河经千百年冲刷而形成的大峡谷,有60多公里长。

初始一段,峡谷两侧山峰不算太高,起伏不大,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沙土,几无树木,村草斑驳于上,看上去光秃秃的,像上了岁数的老人,在岁月的磨难中颓废了顶,留了几缕怎么也长不长的毛发,只在泛黄的肌肤上透出了沧桑,留下了时光走过的印痕。

往里,别有洞天了。有的地方险峻陡峭,有的地方平缓开阔,沿途既有奇峰罗列,怪石崚峋,也有山川森林,高原草甸。毛藏乡泉台和大小台村两个村子就坐落在峡谷一侧群山里。

再往里,两侧高耸的群山忽然层层叠叠,变得异常陡峭、雄奇、险峻。有那么一段,两侧岩壁像一对孪生兄弟,面对面站的很近,彼此之间只留了一道很小缝隙,亲近的似乎天空都被让出了位置躲一边去了,令人目眩和惊心。

许多巨大的岩石,就那样垒叠在峡谷两侧。每一块都犹如饱经沧桑的脸庞,沉淀着岁月的风霜,在各具特色的棱角中分明又异常坚强,尽管稀疏了树木,也浅薄了草蔓,但依然如经幡飘扬,赤诚的护佑着藏乡。


其中尤为巨大的一块岩石,像传说中的飞来石一样,坐卧在路旁的悬崖上。它的上面镌刻着大大的一个白色藏字“ཨོཾ”。

这个字,在藏区好多地方都有见,“ཨོཾ”汉语为“唵”,是藏传佛教六字真言——唵(ཨོཾ)嘛(མ)呢(ཎི)叭咪པ(པདྨེ)吽(ཧཱོུཾ)中的第一个字。藏学家认为,六字箴言意译为“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

而在岩石下方,路的另一边,小河上的水从高处乱石豁口中窜出,咆哮着向下落去,水花四溅,瀑布声响彻山谷。

瀑布一旁台地的乱石上,蓝、白、红、绿、黄方块布拼接起来的经幡迎风飘扬;瀑布下几块鹅暖石也被包裹了黄色与白色的哈达,无处不透着藏乡的那一份虔诚。

这让我想起了匍匐在青藏路上的朝圣者,也想起了转经筒旁的老阿妈,一幕幕,虔诚里那一份纯净,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底。

路上,常常出现注意落石标志牌,也不时从山顶滑落下大片碎石,好在是越野车,行驶在这种路上,和玩似的,没什么挑战。

路的一旁是一条小河——毛藏河,河水不大,一路欢歌,奔向山外,进入杂木河,汇入石羊河体系。

河边干枯的乱石滩上,有不少树,稀稀拉拉的装扮着略显干涩的峡谷。树都不大,碗口粗,也不是祁连山常见的圆柏,多是一些白杨,歪七扭八的散落于鹅暖石滩涂上,没人管,任性生长。

其中有几颗白杨,比周边的树高大很多,看上去有些树龄了。树的一周都被木条栅栏保护了起来。树上或栅栏上系了好多或黄或白的哈达。显然,这些树被当地牧民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在藏民族的眼里,这已超出了树的范畴,赋予了灵,敬奉为“神木”或“神树”。这从峡谷里一个水电站名称就可见一斑。

这个水电站位于峡谷中间一段,起名“神树水电站”。而在水电站不远,就有这样一颗树,当地老百姓视为神树。

水电站借用神树起名的时候,估计也有护佑的意思。可它毕竟对生态有着长期影响,在祁连山保护政策坚决落地后,被叫停了。

进入峡谷30多公里的地方,两侧山峰更为陡峻,像患了梗塞症似的,变得异常狭窄。这里,矗起了一座高高水坝,硬生生将峡谷阻断,彻彻底底将毛藏河的水拦在了坝里。


这便是毛藏水库。

站在水库大坝,一眼望去,四面环山,北面高,南面低,山涧流淌出的雪水,在水库汇聚,而后,向下游的凉州流去,养育那里的万千人民。

水库北边山坡上,依地势高低不规则的错落着三十来户简陋的平房,毛藏村的大部分牧民就住在这里。极少一部分,散落在水库对面的南山坡上。

毛藏村的住宅,从外观上,看不出明显的藏式建筑风格,也看不出豪奢与简陋,每幢房几乎一样,属于最普通不过的平房,干净且安静的沉寂在深山里。

住宅旁700米高的山丘阳坡上,有一坐北朝南的四合院,这便是毛藏寺。

毛藏寺又被称为毛藏民族庄院,即察科囊,建于清代晚期,同治年间被毁,民国24年(公元1935年)修复。有大经堂一座,囊谦两处(擦科囊,祝千囊),其它佛殿数座,现已被毁。1982年5月8日重新开放,被列为天祝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毛藏寺,藏语称"霍尔秀恰贡",意为"一对柏树之寺",简称"霍尔寺"。据传此地是霍尔一位大成就者转世居住的地方。

现存的寺院,分正房和厢房。正房有三间,最中间的墙上挂满了唐卡,正中供奉着这座寺的第一任活佛。左手边的一间房摆着几个柜子,柜子里装满了佛经,多的几乎要从柜子里溢出。右手边的一间房存放了一些佛事用具,看得出好长时间没有打动过。

寺的两边为厢房,一边是原活佛的住处,另一边是生活用房。厢房的门都用绳索拴住,已经弃用。

而在毛藏寺上面更高一处阳坡上,一座金碧辉煌的新毛藏寺正在修建中。

毛藏乡因毛藏寺而得名。“毛藏”,藏语意为“不算之家”。

毛藏寺对面,也就是水库南面的山峰,远远望去犹如巨型石磨,山峰中间有一深槽,犹如磨盘中的脐眼,老百姓随取名“磨脐山”。环绕磨脐山周围有七座石峰,远观酷似七辆满载粮草的大车缓缓前行,当地人称为“七辆草车”。

磨脐山虽然没有磨出面,却磨出了黄金。九十年代末,磨脐山下的双龙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采金高潮,大型挖掘机,装载机,推土机纷涌入,天南地北10余万采金者闻讯而来,挤在一条沟里,开采沙金。当然,这早已成历史。

我们绕着水库来到水库西面的进水口,一座古老的吊桥被围在了铁丝网护栏内保护了起来。桥上残破的木板已经换新,破旧的漆面已经重新涂装,人们特意将“毛藏老桥”四个大字镌刻在桥侧,以期铭记那曾经失去的岁月。

吊桥已失去了桥的作用,只是一种象征孤零零的存在,望上去多少有些伤感。或许是为了慰藉离开故乡的缺憾,或许是为了难以割舍的乡情,吊桥做为一种符号,被继续留在了这里。


吊桥旁的公路上,矗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雕刻着“天边毛藏,我心向往”八个大字。几个人饶有兴致的在石碑边拍了照,然后越过石碑,继续西行。

于是,车辆又进入了另一个大峡谷。这条峡谷相对比较开阔,我们在里面行驶了十几公里后,来到了更为开阔的地方。

这地方和毛藏村相仿,北边山坡上错落着十几户人家,也是一色平房,非常简陋,这便是毛藏离卡洼掌最近的村庄——华山村。

篇首提到的白鹿的故事,便发生在这个村。甘肃作家刘虎当年在华山村做地质调查,亲眼目睹过白鹿,并且以此为体裁写成了《祁连山白鹿》和《白鹿》两部小说。

华山村也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乡村。地势相对较高,海拔多在3000米以上,自然景观极美,特别是秋天,村后的两个鸳鸯海子,见了一定让你目酣神醉。


一个海子像一条美丽的鱼,自由地在深山遨游。海子上时不时小鸟飞过,掠出惊鸿,如吐出的串串鱼泡,溅起圈圈涟漪。

另一个海子圆圆的,像一只炯炯有神的眼,含情凝望。海子里两圈红红的植被,就像贴上去的睫毛,又像微微翻起的双眼皮,在深山里一眨一眨,含情间若人怜爱。

站在华山村西望,远处的卡洼掌笼罩在一片雪雾中,朦朦胧胧,山色依稀有些白,也有些淡,弥漫开来,氤氲的山气随风飘扬,引得我心中泛起了涟漪。我极想快点走近,投进它迷蒙的怀抱。

山坡上,一群白牦牛悠闲饲草,看见我们后好几头牛停了下来,抬起头,一会儿瞪眼,一会儿抬脚,一会儿摔牛尾,一会儿又对天长叫,刷存在感似的,由着性子鼓躁。

牛群旁,山坡上牧民房屋中,炊烟升起,袅袅的向上盘旋,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低头看了看表,快到午餐时间,想必他们开饭早,开始准备了。

透过那一缕缕缓缓升腾的炊烟,我在想,在这个几乎和外界隔绝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世界观里为何不讲究吃,不讲究穿,不讲究住,却一生讲究侍佛,自愿将更多的财富与时间拿来敬佛。

每每这时,在他们的笑脸中总能读出一份满足,一份幸福。好多次和他们聊天,总觉得他们精神里有一种自带的满足,看来这才是幸福的源泉。

路在华山村分了岔,一条绕过村庄后面向北通往海子,一条继续向西通往卡洼掌。

过了华山村,我们又进入另一个峡谷。华山村的这个峡谷和前面的峡谷不同,似乎与绿植有着天然的亲近。峡谷两侧及谷底树林密密匝匝,浓翠蔽日;林外灌木也是纵横交错,停僮葱翠;山坡上,绿油油的牧草将坑坑洼洼的裸露密植的严严实实,所有的绿,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我坐在车上眼望前方,犹如置身于乘风破浪的舰船,很是快爽。

汽车在谷底树林里“S”型穿来穿去,一会没入树丛,一会儿驶出树林,拐来拐去,穿了好一阵才驶上右手边山坡路。上了山坡也没走多远,不大一会儿,又从山坡上拐下,从一坐简易的桥上驶过,来到了西面的一处山下。

这地方十几天前我们来过。当时因路上积雪,上山的红胶泥路打滑,车辆试着爬了几次没有上去,我们只好扔下车,徒步走了上去。

这一次不知啥情况,这条路被铁丝围栏拦住了。围栏上有大门,也是用铁丝网做的。我下车看了看路,上面有比较新的车辙,随解开栓门的绳,两辆车进去后,重新将大门用绳索栓牢。

上了山坡,路旁一处凹下的平地上,建有一院平房,门牌上写着“华山村三组1号”。平房不远处,一群羊悠闲的在山坡上饲草。

方圆几十里孤零零的只有这一户人家,上一次走到这里时,我们很好奇的进到小院,看了看这户人家真实的生活。

当时院内只有女主人在家,她热情的将我们让进屋,丝毫没有陌生人之间的拘谨与警惕。进到屋后,她点燃牛粪,烧开水,放了点茶,放了些盐,我们一边喝盐茶,一边和她聊天。

这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家里收拾的千尘不染,我们好奇的每间屋看了看,家具摆设一应俱全,看得出是一户经济条件挺不错的人家。

这一次,我们没在这家屋前停留,直接匆匆越过,向里驶去。路上长满了草,车辆根本就是在草地上行驶,越来越难走。

路的一边是几百米深的峡谷,一边是渐渐抬高的草甸,临崖地势和渐渐抬高的草地把山路挤的扭扭曲曲,崎岖狭窄。好些地方草长的几乎看不清路,车辆只能模糊的沿以前留下的车辙印摸索前行。

拐过一个弯后,草路上除了坑坑洼洼,还多起了破山石。路面上,路两边都是,尖尖的。小田担心的用对讲机时时提醒小范,让他注意防范别划伤轮胎。

左侧临崖边,野草丛生,草地里开满了小黄花,缓缓的爬向悬崖。深深的沟崖瞥一眼都觉得害怕,我和妻全都瞪大了眼,紧紧盯着车前。

小田也开始变得紧张,双手牢牢攥紧方向盘,不敢松懈。走了一段,看到前方没了路影,他警惕的让后面小范的车先停一停,自己去前面探路。

车里的空气此时渐渐有些凝固,我不敢说话,生怕干扰了小田的注意力。每个人尽管脸上茫然中携着淡然,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都很紧张。我双脚紧蹬着脚垫,绷的很直,双手也紧攥着把手,已微微浸出汗。

好在没行多远就过了这段,车辆又进入更加狭窄的草路。路中间又出现了一道网,这道网在空中还拉了一根铁丝。铁丝高度远低于车顶上的行李架,实在没法过去,车辆只好停了下来。

看来,先前驴友走过的这条路已经废了,车辆没法走。小田的说:

“我一直按驴友曾经穿越这座山提供的轨迹行驶,路应该没错,他有可能是骑摩托车从这里过去的。”

说完后,我们下了车,四处看了看。小田用手指着左手边的大峡谷说:

“你看,峡谷里有一条路,通往大雪山,那应该是汽车走的。这条路前面越走越窄,只有摩托车可以通过,我们还是掉头绕到峡谷里走吧。”

我顺着小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峡谷里的确有一条路,浅白色路面清清楚楚,应该就是汽车通往山里的路。看来小田的判断没有错。

决定路线后,车辆开始掉头。这是仅容一辆车通过的路,路两边又高出好几十公分,掉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车在狭窄的草路上挪了好半天才掉过了头,等弄停当,我们收拾好心情,站在开满小花的草地上,才顾上欣赏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山,就是卡洼掌大雪山,似乎只手可触,像一道幕,遮住了我们的视线。我有些激动,不太敢相信,这就是心里曾经默念过无数回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大雪山,不由在心里大喊:

“卡洼掌,我来了!”

说起卡洼掌,这可是天祝最高峰,海拔4874米,早已被国家旅游局列为探险旅游景区。它位于天祝毛藏乡西部,属于祁连山脉,主峰就是面前的大雪山(藏语称阿尼岗嘎尔)。东西长约22千米,南北宽约10千米。

此刻的卡洼掌雪峰,积雪在太阳照射下闪着道道金光。有点似美丽的藏乡姑娘,清纯的面庞里天真般喜在眉梢,一笑一颦间温情脉脉;雪峰下,乔木和灌木丛生,像一条深绿色腰带缠绕期间;山脚下,绿色的草原像精致的长裙,小花点缀其上,清新浪漫中蕴含着的仙气飘飘,让我顿而有了拥吻入怀的冲动,我贪婪的将这一切收入眼中,静静的吮吸弥漫的清新,咀嚼其中的滋味。

放眼四周,鲜绿像开会似的,聚一块堆,从大雪山一泄而下,山坡上,悬崖边,峡谷里,甚至岩石上,像被画家巨大的笔,就那么任性的一抹,成就了面前的葱葱郁郁。

左手边峡谷两边,密布的原始森林,有些绿的深,有些绿的浅,像特意安排过似的,在阳光里忽而暗,忽而明,有如雨中的阳坝,峰峦翠黛,无处不被绿所裹狭。

俯视峡谷,层层叠叠的山峦,一会儿左,一会儿右,“S”型蜿蜒向里,那一道道绿色的山璧,就像好几面翡翠的屏风,翠绿翠绿的挡在峡谷一侧。

而我站着的高山草甸,野草弥漫开来,犹如巨大的绿色地毯,覆盖了所有的山坡。就连袒胸露腹的沟内丘壑也被它装扮得碧绿滴翠,耀眼夺目。


一眼望去,野花、草甸、森林、坡地、山丘、河流、雪山,尽收眼底。眼里的这些元素,却处在3400米的毛藏高原,比号称“空中草原”的那拉提草原,高出了整整1000米,是名副其实的“空中草原”。

山风吹来,深吸一口,清香的草木味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牛和羊漫游在草地上,风吹草动,形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

我心生感慨:美,真的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在雪域高原。

车掉头后,又一次绕过那一院孤孤的平房,折转进峡谷,从峡谷里继续前行。

谷底的路,还算平整,细细的碎石铺在上面,正适合越野车跑。两辆车似乎憋屈了好久,到了这里,默契般都撒欢了脚,像是疫情管控解封了一样,没拘没束的自由飞驰。没一会功夫,头车就没入树林,不见了踪影。

车辆逆河而上,一路上,一股股雪水从一条条山涧流出,翻卷着浪花汇聚一起,向下奔流,流入毛藏河。

河水滋润了万物,也滋润了河边的树木。成片成片的树林,在我们眼前匆匆闪过。小田不时用手机拍下各种树木,说是回去让儿子认认,增加点学识。

走了一段,峡谷里出现了一排平房,挺突兀的,孤孤的淹没在树林后的台地上。周围啥也没有,没有其它房屋,没有围栏,没有牛羊圈,甚至没有牛羊,就那么一排平房。近前一看,大大的红色匾牌上,写着“华山村党群服务中心”。

我想,在这里工作,别说为牧民服务,就是安心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了党群服务中心不远,路边停着一辆皮卡车,车上坐着司机,看样子是当地牧民。

我隔窗向皮卡司机问询:“师傅,去门源的路能不能过去?”他说:

“你们的这车没嘛哒,其它车辆可能够呛”。

问完后,听到“没嘛哒”三个字,大家心里多少轻松了不少,车也快了起来,很快穿过了这片树林。

过了树林,绕过一个大湾,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如先前一样,也是谷地,在群山里蔓延。蔓延开来的谷地,在这里分了叉,一条峡谷在我们前方,一条峡谷在我们左手。

行进到这里,我们开始迟疑,不知向那边走。疑惑间停下了车,小田拿起手机,端详起奥维地图,用双手不时搓着图上的轨迹,搓了好一阵,找到了路线,说:

“就前面这条路。”

我在他搓地图的空档,向周围看了看,发现左手边的山口,绿绿的草甸上有一个白色的帐篷,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估计里面有人。

听到小田确认好路线后,我商量说:

“要不去那座帐房问问?”

小田一边用手向我划拉地图,一边回答:

“不用问,不会错,就这条路。”

他说的很坚决,估计错不了。这样,我们又进入到前面又一个峡谷。

这时的路比刚才的路难走多了,泥土碎石凑成的路,好多地方坑坑洼洼,凸凹不平。有好几处路上的沟,直上直下,越野车过,也很困难。

小田指着将要过去的沟对我说:你的车,进到这样的沟里,估计不是前脸,就是后板折在里面,不能动弹,不会全乎出来。

也有好几处路面雪水浸渍于上,结了一层薄厚不均的冰,路的一边又紧邻沟崖,稍不留意,滑下去就难弄了。

走在这样的路上,颠簸这样的字眼几乎被我忽略,所有的关注,都在一个又一个潜在的危险中。每每这时,心头总不由漂浮起丝丝不安,那丝不安又幻化成了内心的惊悚,心跳的蹦蹦的。

越是这个时候,小田和小范这俩越野人,骨子里带有的越野人的那份狂野,像回归了似的,越是放纵,跑起速度来有种天高地远任我逍遥的意思,好像他们浑身的细胞都在狂欢,那种嗜血般的激情,让我暂时忘了内心的不安。

走了好一段,又到了一处开阔地,右手边的山坡上,有好几处牧人的帐房,门前有牧人忙碌的身影。见到人影晃动,不知怎的,我竟然生出了一丝丝暖流,在心里流淌。

山谷里天依然湛蓝,太阳斜射向山坡,柔柔的披在绿绿的草地上,映射的暖阳上,牛羊悠闲且惬意的饲草,好一幕诗意的风景,让我钦羡。

见了牛羊觅草,我的肚子似乎也触景提出了抗议,咕咕乱叫,我看了看时间,已过了午时,便手指向一处平摊,对小田说:

“去那里停车,吃完了再走。”

车停下后,大家帮小范从车里拿出桌子、凳子,一一摆好,妻拿出了带来的吃的,大家开心的吃了起来。

别说,在山谷里用餐,挺特别的。蓝天下群山环绕,山峦叠翠,草甸鲜绿,一条河从旁边流过,空旷的河边,一张桌,五个人,又说又笑,一幅温馨的田园生活,很是惬意。

谈笑间,晴晴的天忽然下起了雨,星星点点的,有些烦人。看天的意思,不像要继续,却又不停,似顽皮的小孩,莫不着脾气,只好随它。我们匆匆收拾好餐具,继续在渐渐抬升的山谷里行进。

山谷里,山势开始陡峭,路两边的花花草草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磊层叠的岩崖。路也崎岖坑洼,尖石连连,车在上面,犹如簸箕中的麦粒,晃过来晃过去,一刻也不消停。


颠簸中,好些地形地貌也让我们开了眼界。比较眼熟的,是一处足可比拟张掖七彩丹霞的红色地貌。

那块地貌在我们右手边碧绿的草场上,红彤彤的,像璀璨的红宝石,镶嵌在绿色的山坡上。那种红,不是单一的红,有好几种,有紫红,有壳黄红,有浅珍珠红,还有深红。

每一种红又排列的特别有序,望上去异常斑斓,和七彩丹霞比,丝毫不落下风。从它的面前路过,丹霞变得鲜活且极富冲击,带来的那种兴奋,久久不能退去。

过了丹霞,来到一处“Y”型山坡路口,一边岔路还算平整,上面的碎石也不大,车好走;一边岔路路面拱起,上面有不少沟渠,车不好走。

又一次面临选择。在我看来,车应该走好走的那面岔路。小田没说话,拿出手机,仔细的查看地图,又开始搓轨迹,搓了一会,指着破烂不堪的那条岔路,说:

“是这边,我们朝这边走。”

这条岔路,车走在上面,对人简直是一种折磨。

车不断越过一个又一个小鼓包,跌入一道又一道沟渠,像一弯小船,在风浪中颤颤微微地前行,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一段,随着颠簸,车辆好像哪儿都响,引来山坡上好些牛羊警惕的目光,仿佛在嘲笑:

“跑呀,怎么不快跑?”

我心里说:你懂什么?这只是一次颠簸,好比人生,谁也要经过一次次颠簸,这是宿命里安排好了的。当经历了无数次颠簸以后,我们便不再急促,不再激动,只是静心前行。

也许还会有颠簸,却也像现在这样随性;也许还会去穿越一座一座雪山,却也富有诗意。每一次户外,便是生活里的一朵浪花,一份快乐!


经过4个多小时的奔波,12时35分,我们到了大雪山主山脊的崖口。

垭口是大雪山脊鞍状豁口,海拔3600米。实际上,雪山峰脊到了这里低了许多,加上人工挖凿,整个垭口比旁边最高的大雪峰整整低了1200多米。

就这么一低,不可逾越的雪山筑起了路,尽管难行,却也通达,畅通了雪山两边人之间往来。

站在崖口,山风劲吹,青藏高原吹过来的气流从此越过,进入山下的毛藏,带着一股股浮尘,飘荡在广袤的河西绿洲。

我在想,卡洼掌大雪山下埋葬的土谷浑王族,当年倘若有脚下的这条路,这个鲜卑族王朝会不会有另外一番历史?

翻过垭口,下山的山坡上,有了另一番绿。一色的深绿,渐次递深,远处的山在深绿中又弥漫着薄薄的雾,轻轻的,像一层纱,朦胧中含着清秀。

草甸上,绿色的草丛中又开着好多小花,红的、白的、粉红的、黄的,它们都有一个一样的名字,叫格桑花。这些花,点缀在草地上,使得寂静的草地顿而有了灵动,多彩间多了一份高原独有的韵味,就像山上遇到放牧的姑娘,顾盼间多了一份天然,多了一份纯真。这或许也是藏人喜爱格桑花的缘由吧!

在藏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

鹰哥是喜欢拍花的人,到哪儿就好这一口。这不,他又独自上到高山坡上,低下头认真拍了起来。

我没问他找到没找到八瓣格桑花,在我看来,在卡洼掌大雪山山脊上,但凡遇见格桑花,都能带来好运,带来幸福。

下山的路也是土路,大致平整。起始一段一边是草甸,一边是悬崖,挺陡。小田自然的将档位换到手动挡,让车在设定档位以一定速率行进。

边换挡小田边解释说:手自一体挡车,手动挡主要还是下坡用的,下坡时起到用档位控制车速的目的。好多人不明白,下坡时任然习惯用自动挡,这容易损坏刹车片,而且刹车片发热后,遇水极易变形,造成刹车效率降低。

下坡途中,好几处山峰,裸露的断崖出现了白色的沙砾,上面薄薄的植被已经退去,里面的沙砾涌出后溢满山坡,与先前的红色或灰色崖壁不同,这在祁连山挺少见的。


总体上,下山的路相对好走一些,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山底,大通河出现在我们眼前。

过了桥,上了岗青公路,大概走了几公里,就到了门源县珠固乡政府,到了我们本次穿越的终点。

在珠固乡政府旁边的树林里,我们稍事休息,吃了点瓜,喝了点水,继续前行,然后从门源县一个海拔3990的地方,也就是宁缠垭口翻过,经张掖肃南返回到武威。

至此,祁连山连接青海与甘肃最难走的两条路,在我们快意疯魔中,完成了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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