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极度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不是租用他人的,不必太奢华,不必太舒适,只要能挡风遮雨,整洁温馨,一家人围着饭桌欢笑闲谈,无拘无束,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情形不是没有发生过。在我刚生下来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我是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住在同一座房子的不同房间里,可是我所住在的房间里火炕出了问题,添了很多玉米秸秆,炕竟然不热,甚至冰冷得如同外面地上积满的雪,顺着炕沿的缝隙处还冒着呛人的白烟,正值寒冬腊月,屋里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显然,这房间是没法住人的,父亲果断地决定买房子。巧合的是,离爷爷家不远的张师傅家要去城里,准备将房子卖出去,父亲找到张师傅经过商量,借了爷爷的钱,便将房子买了下来,而这,迄今为止,是真正属于我的房子,陪伴了我整个童年。
那座房子是用砖瓦砌成的,正面镶嵌着石子和翠色的玻璃排列的菱形图案,侧面是裸露的层层叠叠的红砖,门是木头做的,涂上了青绿色的油漆,表面有些地方已经磨掉了漆痕,露出棕色的木头的轮廓,推开门,是狭窄的走廊,把门拉上,就坠入了一片灰暗之中,即使是阳光灿烂的夏日中午,这里也只有几道微光而已。走廊的两边都有门,左侧的是两个仓房,曾经租给别人住过,大概租了一年,之后便一直空着,放些农具杂物之类的,右侧的是我所居住的房间了,可以睡下五个人的大炕,除了火炕还有一大片空间,放了两个橱柜和碗筷柜之后,我还可以绕着弯地奔跑,算是比较宽敞的了。与奶奶家不同的是,窗户上钉着铁栅栏,上面涂着银色的油漆,我小的时候经常抓着栅栏爬上爬下的,淘气极了。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方小菜园,母亲在家一直都耕耘于此,种些时令蔬菜,再栽上我不认识的粉色的花,等到夏天一到,满园翠色欲流,门前花朵飘香,我悠闲地跑来跑去,那是怎样的惬意和轻松啊!我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而且这种感觉我至今都未曾忘却,一想起来,内心便汹涌澎湃起来。
那个时候摆在父母面前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足够的钱,平常的菜里都是没有肉的,整天咸菜土豆白菜的,甚至有的时候都没有菜,我经常吃的都是白糖拌饭。父亲没有固定的工作,单靠一亩三分地是远远不够的,只好四处打工,东奔西跑,一年里除了冬天可以在家搭苞米架歇息之外,很多时候父亲都不会跟我们在一个房子里面的,而母亲我是可以天天见面的,所以我跟母亲的关系比父亲要好一些,什么事我基本上都会第一个告诉母亲。
令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有段时间父亲找不到活计可干,整天在家呆着,嘴里不断地嘀咕着如何如何能赚到钱,还埋怨运气不好,为啥别人都能挣到钱呢?等到饭菜上桌了,父亲盯着平常的土豆和咸菜,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大声地说:“吃的都是啥呀,不吃了!”一旁的母亲也气不打一处来,顶了几句,父亲不知从何处来的怒气,一脚就把炕上的桌子踹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碗筷东倒西歪,有些还成了碎片,母亲立马就拉着我的手,近乎跑着离开房子,直接去了舅舅家。父亲一个人呆着房子里,冷冷清清,碗的碎片闪着银光,耐不住凄寒,父亲在我离开的第二天就来把我和母亲接回来了,尽管舅舅家的房子比我家的华丽不少,也大了许多,可是当我回到自己家的房子时,我特别欣喜,仿佛挣脱了困在身旁的笼子。父亲相对母亲而言,比较容易生气,我犯错误的时候,准确的说是我闯祸时,母亲知道了就警告我下次不要这么做,而父亲就要以暴力教训我了,拿起棍子打我时生气憋得通红的嘴脸我记得一清二楚,房子里常常传出我的哭泣的号叫。
冬天里,雪下得很大,停的时候地上的积雪深的地方可以达到我的腰部了,洗过的手还没有干,我就出去看银装素裹的院子,凛冽的风像刀子般刮过我的脸庞,走了几步我就拽着门把手想进屋暖和一会儿,可是铁制的门把手和我的手掌间像是涂抹上了502强力胶水,怎么弄也弄不下来,我大声地喊着妈妈,母亲紧忙赶过来,看见我痛苦的表情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从屋里端过来一碗温水,浇在我的手掌上,渐渐地手掌与门把手之间脱离开来了,母亲对我一顿训斥,就知道贪玩,不知道注意点吗?我一直点着头,走进屋子里,外面的风寒一瞬间就被一股股暖气所取代,上了炕头,趴在上面,肚皮烙得滚热滚热地,那滋味是床上的电褥子永远无法给予的,舒服极了。
最是盛夏时节,天空上的太阳仿佛散发着一团团火焰,什么东西都是滚热的,站在外面一会儿,脸上身上都是溪流般的汗水。不过,在我的房子里,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将所有的窗户和门打开,就算外面的光再怎么强烈而耀眼,都会有风拂过我的脸颊,凉爽的气息吞噬了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时流下的汗水,那一刻真是舒服至极。房子后面的空地被母亲种上了玉米,青翠的玉米杆高大挺拔,地上就出现了一大片细密的阴影,淘气的我手足并用,在两排玉米杆之间的垄沟上快速地爬着,阳光不刺眼,长长的碧绿的叶子划过我的身体,感觉如同一个地下隧道,我卯足力劲前进着,不时有风吹过,哗啦哗啦地,比课上音乐老师演奏的乐曲还好听。童年的快乐时光都在那里度过,有些事记不清了,或许是埋藏在了院子里的樱桃树下,等我回去的时候走过那里,肯定会有种声音向我讲述,而我却不敢去听。
从那个房子离开的原因,是我要去远方求学,父母为了能让我继续深造,也不得不离开那里,去外地打工赚钱,那个偌大的房子彻底成了空房,而父母挤在一个不足三十平的房间里,我和同事住在租的陈旧的楼房里。那座属于我的房子还在那里,而我却很难回去了,父母没有重要的事也不会回去,再过不久那里或许要拆迁,拆去我曾经快乐童年的记忆,拆去的是一座沧桑的融入了我家人的喜怒哀乐的城堡。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化,旧的房子迟早都要换成新的,我对于之前的房子的留恋不过是段一厢情愿的回忆罢了,我无法去挽回那段曾经的岁月,只能带着过去的希冀在如今的生活里重新构筑充满幸福快乐的房子,而这也是每个房子和住在里面的人共同的愿望吧!
站在现在楼房的阳台上,我向下俯瞰,阴暗的道上没什么人,再往远处看有几辆车驰过,阳光惨淡惨淡地,太阳也要落山了,而我也该去做饭了,一边走向厨房一边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有我自己的房子,不必太奢华,不必太舒适,只要所有的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