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给已故亲人烧纸的时节，我想起了已经过逝两年多的外婆。

我永远忘不了两年前，九十八岁的外婆在养老院颤颤巍巍地哭着，凄凉地叫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外婆死死地拉着我的手，要我带她回家。我耐心地告诉外婆，让她等等，我回家与家人商量，一定接她回家。

……

如今外婆已逝，而她穷苦的一生却让我难以忘记。

1  童养媳

外婆的父母去逝的早，因此在她五、六岁的年纪被自己的爷爷奶奶卖到远村做了童养媳，而她的姐姐十四岁被卖给了横村的一户穷苦人家作媳妇。男方也是父母早逝，留下兄弟两个，哥哥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亲，弟弟也有二十来岁了，也没娶亲。外婆的姐姐是给哥哥作媳妇。

童养媳的生活最是艰难，也最是难熬，那个年代不知道有多少童养媳被搓磨死的啊。一般人家是怎么也不会将孩子卖去作童养媳的。

五、六岁的年纪，现在的孩子还在爸妈身上撒娇，卖萌。可是我的外婆在做什么呢。

外婆小小的身板儿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背着箩筐出去扯满一筐猪草，再回家，然后给夫家烧火做早饭，灶台太高就用几块土砖垫在脚下，稀饭煮好了，熄了火，去敲门叫婆家众人起床吃早饭。

早饭就是喝稀饭，有的时候外婆的婆婆会大发善心的盛半碗给她喝，有的时候，外婆就喝煮饭时沥出来的米汤充饥。

我们这里农村早上做饭，是水开了把米放进锅里去煮，米煮到半熟的时候叫生米饭，用沥饭的簸箕将生米饭沥出来，留着中午和晚上蒸一蒸就成了全熟的白米饭。而生米饭沥出来的水就是米汤，土话叫粥银。沥生米饭的时候锅里要留一些米，煮成粥当早饭。也就是说粥是用米煮成的，而米汤只是煮过米的水。

上午的时候，外婆要把全家人的衣服拿去村子边上的小河里清洗，家里有六七个人的衣服要洗，一次拎不动要分两次拎去洗。洗完衣服，又到了做中午饭时间。

做午饭要先洗锅，外婆用双手用力抱住大铁勺，一勺一勺地来回把洗锅的水倒到厨房外面去，因为人太小锅太重抱不动锅，她只能这样做。

弄干净后往锅里加点水，先把空的蒸饭的木桶放进锅里，放平，再加到合适的水位。然后把生米饭用干净的大勺，一勺一勺搬运进蒸饭的木桶里，将要蒸的生米饭全部装进木桶后，盖上木盖子，这口锅就开始蒸饭了。

大灶大锅已经在蒸饭了，只需注意添加柴火就行。另一边的小灶小锅是用来炒菜的。

中午饭做好后，外婆先把炒的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然后，去地里或是村里人聚集的祠堂叫婆家人回来吃饭。

外婆是没有资格与婆家人一起吃饭的，她只能在厨房等，等婆家人都吃饱下桌了再过去收拾碗筷，如果有剩饭剩菜就可以有的吃，如果没有剩下的饭菜，外婆就只能继续喝米汤了。

下午外婆要拿起镰刀，背起箩筐要去砍柴了，如果不去砍柴火回来，到时没有柴烧火做饭，会被打死的。村头有一家的童养媳就是被打死的，听说死得很惨。外婆害怕，不敢顶嘴，更不敢闲下来。

2  姐姐来赎

外婆10岁左右的时候，她的姐姐找到了她，看到她的时候她面黄肌瘦，10岁了看起来好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姐妹相见，刚开始外婆有点不敢认姐姐，分开的时候太小，隔了几年有点不太认识了。后来，姐姐叫了她的小名，讲了她们父母过逝，爷奶卖她们的情景，外婆终于信了。

后来两姐妹抱头痛哭，姐姐告诉外婆，要她坚强活着，好好照顾自己，她一定会想办法来赎回她，带她走。

外婆每天做完事，会偷偷地跑到村口去眺望，看看姐姐有没有来，有时候去一趟，有时候去两起。当她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着姐姐说过会来接自己的，一定要挺下去。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一年，两年，三年，姐姐始终没有再来，外婆不再去村口看了，也许姐姐出了事，也许姐姐来不了了。

外婆在夫家兢兢业业地做着事，喝着米汤，有时候太累大饿了，晕倒了，婆婆说她偷懒，用冷水将她泼醒，破口大骂。

14岁那年外婆以为自己会被婆家打死了。因为她的公公趁婆婆不在想强暴她，被及时回来的婆婆发现，阻止了，但是却将气撒在她身上，棍子一下一下没有停歇。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突然想起了村东头那个被打死的童养媳，是不是也是这么被打死的。她想起了她的姐姐，说好来带她走的，怎么没来了。

她的姐姐真的来了，只是她已经晕死过去了。“妹妹，妹妹，你醒醒啊。”姐姐抱着妹妹哭得肝肠寸断，姐夫伸手试了试，好像还有一丝气息。

于是，姐姐、姐夫花了十块大洋从外婆的婆家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外婆赎了回来，把外婆带回了家。

3  被迫嫁人

外婆被带回到姐姐家后，经过治疗活了过来，后来就与姐姐、姐夫、姐姐的小叔子一起生活。

与姐姐一起做家务，向邻居学习做手工。我们家乡的农村，村里的妇女，女孩从小就学习做女工。

那时候的做女工就将自家地里种植的苎麻，切割回来，一年可以切割两次。割回家的苎麻剥去皮，经过加工，晒干。

把晒干的苎麻分成一根根细线，捻接连在一起，达到一定量后，再用小竹管子卷起来，卷成一个个小小的纱葫芦，然后用织布机，织成一匹匹夏布或叫苎麻布。这些织好的布可以卖钱，也可以自己做衣裳用。

外婆很快就学会了女工，而且做得又快又好，卖的价钱也高，很多商贩与外婆熟悉了之后，经常会提前下定金。

直到晚年外婆还一直在做女工，做到了90多岁。只不过不织布了，做前面的工序，做成纱葫芦就卖给商贩，还是很受商贩的欢迎。

后来外婆年纪太大了，不方便种植苎麻了，商贩就买来已经加工好的苎麻，让外婆捻接成纱，再网成纱葫芦给他们，他们付加工费给外婆。

转眼外婆在姐姐家生活了两年，已经16岁了，而她的姐姐成婚多年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姐姐、姐夫都很着急。

姐夫的弟弟一直未娶亲，因为家里穷，条件好的嫌弃他，条件差的他又看不上。

而经常经过两年的调养，16岁的外婆已经出落地婷婷玉立，再加上女工做得好，引得很多邻家小伙子经常来串门。

于是，姐姐、姐夫做主让外婆与外公成婚，开始外婆不同意的，他们就将外公外婆关在一间房里几天不让出来，直到外婆妥协与外公在一起。

4  凄惨的晚年

外婆嫁给外公后，前面生活还算好，家里起码有的饭吃，公外的哥哥在媒矿挖媒，公外在媒矿做个记帐的活，家里有外婆姐妹们操持。

解放后，外公和哥哥没了工作呆在家里做农活，他哥哥好点毕竟之前挖煤也是力气活，外公就惨了，一直没做过力气活，只会给人记帐，在大集体期间挣不到工分。

外公成婚后，哥弟俩已经分家，分开过生活。外婆婚后结生了八、九个孩子，最后养活了五个。一家子的吃穿只能靠外婆做女工了。

外婆每天到集体出工回来，都要赶女工到半夜。后来几个女儿大点差不多五、六岁的时候，外婆就教她们捻接纱线的女工，等有一定重量的时候，外婆再网成纱葫芦，偷偷去卖。

就是这样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而且我妈姐弟五个都被外婆供着上了高中。我妈经常唸叨小时候，外婆对她们太严格，太苛刻了。

外婆说，你们小时候不是我逼你们练女工，你们一个个刚嫁的时候，哪个不是穷得叮当响，靠一手出挑的女工扛过苦曰子的。我妈被外婆这一说就不敢吱声了。

外婆50岁左右的时候，外公就因病去逝了。外婆一个人把持着家，看着一个个子女成家生娃，帮孩子们照顾娃。

外婆60岁左右的时候，我大姨妈因病去逝，外婆哭了几天几夜。外婆70岁左右的时候，我二姨妈因病去逝，外婆大病了一场，还是挺了过来。

外婆80岁左右的时候，我妈因为子宫肌瘤住院，外婆到医院守着，求医生一定要治好我妈。还好，切除子宫就可以。

因为一些原因，舅妈对外婆一直不好，外婆也不在意，该帮她带娃就帮她带娃，农忙时节也会去给他们帮忙做饭、翻晒谷子等。

但是，外婆知道舅妈记恨她，她自己住老房子单过。据说舅舅与舅妈谈恋爱时外婆不同意，嫌弃舅妈懒，后来，舅妈设计了舅舅，让舅舅娶了她的。

外婆单过后，靠着自己的手工和女儿、外甥、外甥女等每年过年过节给她的钱，一年存一点，一年存一点，存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准备留着养老用。

舅舅知道后，经常到外婆面前又是哄又是吓的要外婆把钱给他。

几年前，96岁的外婆病危被送往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外婆身体的各项指标均正常，是被饿得肠子粘贴了。医生大声质问家属，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老人。

于是，我妈、小姨和众外甥、外甥女找我舅谈，要他们善待外婆。

05

人人都会有年老的一天，这是自然规律，逃不过，躲不掉的。

因此，请善待身边的老人，关爱老人，也许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外婆97岁那年年底的时候舅舅、舅妈不肯照顾，我妈和小姨只好出钱将老人送到了养老院。

当我和姐姐到养老院，听到外婆一声声凄凉的“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忍不住泪流。

晚上就联系了已故大姨家的两个表哥、小姨家的表弟、表妹和自己家的姐姐、妹妹、弟弟们，大家共同凑钱，把外婆接回家，请人照顾外婆。

也联系了已故二姨家的子女，他们不愿出钱，我们也不勉强。

在外婆98岁那年，她离逝的前三个月，她终于如愿回家了。外婆是在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里——一座简陋的白砖房子，是她与外公在世的时候建的，修养了三个月，然后安详离去的。

写下外婆的故事，谨以怀念。

愿天下所有的人都能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安享晚年。愿天下所有的子女都能孝敬父母，善待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