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岩正殿的横梁上挂有一块牌匾,匾上写有禅扉虚扣四字,字面的理解大概就是说参佛并非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人人皆可切身力行。这样说来其实没错,但是也正如青原惟信所悟,我更相信这四字是一个人身体力行后的体悟。从见山是山到见山不是山,再到见山是山,如果形容它就仿佛是一种豁然开朗,又真是这样吗?我并非一个佛教徒,只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被激起了兴致,于是出于好奇就想探个究竟。要为佛教做个简单概括,即是对人的一种最深切关注和关怀。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明,就好比一位父亲将儿子送上战场的决心,即便知道有去无回。它与其他宗教的极为不同之处就在于它强调空观,亦即心灵的绝对自由。
时值腊月,如果你的目光从这座寺庙往后山瞧去,山上的枫树真是格外惹眼,满树的黄叶与此间的绿树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很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可你若要在这座城市里感受到四季的分明,这就好比身处海南却每年期盼着下雪是一个意思了。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地理位置,雪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同样真是难得一遇。也因为如此难,所以在记载的史料里,当你了解到其实大雪也曾光临过这座城,就还会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起来。感觉上的诧异还不止如此,要品味一座城市的底蕴就需要带上一份心情,别人谈别人的,如果你只是满足于涉足别人的攻略,那就真会感慨不过如此。若得一日闲,山中品千年。你就权当是笑一笑吧,哪座城市还没座山呢,还没出过几个有名的人物呢。我们都希望迈入老年后意味着一份尊严,而不是一个负担;历史对于一座城市而言同样如此,文化的积淀越是深厚,越是容易形成一种牢不可破的意识。地域特色由此诞生,好的一面是韵味悠扬,不好的地方是容易产生一种守旧的氛围。绵延在这座城市北面的山脉对我此说好像有些不认同,你见或不见我都在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个世纪,我变了吗?思想的新旧冲突,矛盾日益激化的结果总是不可避免的大动干戈,大加指责。独断专行的结果,其常常是连讨论、争论,甚至理性的批评都采取零容忍的态度。有人说佛教的教理难道不是教导人们奉行一种虚无主义?人生是苦,早日脱离苦海就早日解脱。目光聚焦在事物的一个点一个面的时候,当你并且从中切实感受到一种体验,这个体验就会加强,你不自觉就会下意识认定即是这样。其实就如俗话所说,瞎子摸象,那么眼见为实难道还有假哩!那么举个例子吧,佛教教理早已提出八识,眼、耳、鼻、舌、身、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佛洛依德心理学中提出的潜意识、前意识、意识,如果你深究唯识学派,你会发现其实佛教对人的认识理论是系统的,可时至今日,却为何依旧困顿于宗教二字呢?佛陀在尼连河畔的菩提树下跏趺而坐七日七夜后,于最后一夜清晨时分抬头望见天上的北极星瞬间证悟的典故,于是禅宗认为其正是取佛陀的精髓而践行之,去除一切繁文冗杂。但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忽视的,释迦牟尼在此之前是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求学、潜学及苦行。在苦行中的晕倒而被一位路过的牧羊女救下后,他意识到苦行是不可能真正证得,应取中(zhòng)道而修,于是发愿不证不起。
千年兰若留清境,手底烟霞出翠岩。陈泗东为千手岩所提的这副楹联,此中不言自明的文化气息。一座城市一个味,人生百味,这座地处闽南的老城之味你又认为是哪味呢?
闽南俚语里有一句叫,小孩爱年兜,大人乱糟糟。语言的生动就在其表意,由此延展的一种意象。如果你将其直译成普通话,一下子就缺少了一种生动活泼。就此你该明白,那些孜孜不倦将国外著作翻译成中文的翻译家们有多苦,信达雅三重标准三重考验。在要翻译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时,先是找到钱钟书先生,但他婉辞了,身体年岁不允许。人们记得黄公望是天命之年才拿起画笔,传世的《富春山居图》是在近八十岁的时候创作。关于有幸与遗憾。有这样一个命题是:存在一种无所不能的智能吗?人人皆可文艺,但严格的艺术创作是有其独到之处,而艺术的独特又与人的精神息息相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道理都懂,可一到实际之处就常常无从着手。为了摆脱这样的困境,禅宗时刻强调,你就是你。所以毋宁说,禅是实事求是的,容不得半点虚假和虚伪。傅大士曰,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慧能的观想是要参禅者必须主动,强调绝对的个人主观主动,积极主动,禅的能动性在于提起人的自发自觉及激发潜质。它反复重申必须全身心,心灵的自由是其可能的基石。禅以其深切的目光注视着人的整个存在,但却从不以占有为目的,而是将自由复归其主,这就是其魅力之处。常言说道,爱是无私的,但就其的实在而言,它即是片面的。禅是活的,一种你能察觉到的真切,它是具体清晰的。
清晨时来到山下,还未攀登便已感到空气的冷冽,沁得鼻子一阵骚动起来,让我不由一阵担心。一岁一岁差这句俗语要是没切身经验,是很难谈得上什么有所领会。在经验的边界与思想之间,所思与所见,所想与所得,所谓的想当然自然是指脱离实践。让思想浮想联翩吧,但脚步得走开。于是,当我的目光里出现一闪而过的汽车、路人,心下反倒还会荡起一丝涟漪,一种确幸。想起歌词里唱的那句擦肩而过,可眼见着大门入口即将到达,会心一笑,你还在我的面前呢。能见到古人所见,感到古人所感,这种感觉就是历史感。不急,我是特意而来的。所以还得是,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海子的诗里则写道,走在路上,放声歌唱,大风刮过山岗,上面是无边的天空。心下旋即却又憧憬起来,一时有一时之爱好,一日有一日之情趣。人心真是好似那顽童吧,说来就来。我于是只敢小声说道,来了。我们逐渐并肩而行,只见他一脸沉思状。
“似有所思?”
“有思。”弘一答道。
“何所思?”
“人间事,家中事。”
一位阿姨很快从我身旁走过,我看着她的步伐,只见她离我越来越远,朝着老子雕像走去。当我的距离与她逐渐拉近,她呼喊道,“你好,能帮我拍张跟老子的合照吗?”我自然爽快应下。拿着她的手机帮她拍,她摆着姿势还不忘让我多拍几张。我看着镜头里的她,似乎没开美颜。一个疑问浮现,什么才是自然之态呢?拍好了,她查看着成片然后说我也来帮你拍,我赶忙应道我是本地的。继续吧,继续前行。有种静是这样,空旷却又不是全然无声。只听得小鸟们的啁啾声传来,还有其在地上觅食踏过枯叶发出的窸窣响动。也许是因为还早吧,否则该能见到松鼠在枝上穿过的。先生筇杖是生涯,挑月更担花,把住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书之于文,述之与友,又是一乐。你说老子这一笑是不是迷人,深居殿中他笑,风餐露宿他也笑。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著五千文。逝者如斯已。但白居易这一诘问老君大概还是会心下一笑,心中宽慰但起思绪,后继之人吗?
人只有在静下来的时候,才会有那份心思细细品味。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谈思量,说实在的,那是有些为难了。即便是闲暇起来,你首先想到的还是要将身心放松下来。慵懒一词是泛指的,关键所在是,物质上的享受似乎已经弥补了精神上的缺憾。或者直说吧,面包才重要。迷宫。医生说寂寞之症不是病,自闭才是。来,喝杯茶。釜中的松涛独奏,他只是静静地将茶斟上,然后送上面前。他见他还是一脸肃然便打趣说道,即景应知苦作甘,喝茶。
路边的三角梅开得旺盛,一年四季里总能见到它,还有你。我于是伸手拂过马樱丹的花束,继续往前走。三岔路口到了,这次走那边呢?在面对选择时的踟躇,是经验不足吗,亦或还缺失什么呢?只见一个岔口立着的牌子上赫然写有,非主要线路。那么是?你说老魏会不会说我缺心眼呢,随便的事情还犹豫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唷。一声叹息。一只小鸟从一旁的草丛中跃出,蹦跶几步后即飞入另一侧丛中。此时的城中该是已渐喧闹。西郊菜市外的马路开始拥挤起来,一到时间城管就一摊摊叫唤,该收摊了啊。生计。有句谚语叫隔行如隔山。以前的祖母感慨时就常说道,“一人不知一人事哟。”语气中可是几分惋叹。记忆中的那张脸庞唯见睡意浅浅,晚上看着连续剧,只见她眯着眼打起盹来,一旦醒来,要是见到身边有人就说,“躺着睡不着,坐着倒瞌睡起来了。”有温馨的就有糟心的,要说没有抱怨、龃龉那就是假。别忘了,时间是相对的。我现在的描述仿佛拖沓,但其实不过片刻的功夫。我知道今天此行要去哪里。
记忆如若未欺骗于我,我记得九十年代应该有过一次日全食。依稀记得那时的我站在院外的路上,只见天上的太阳逐渐被遮蔽,四下很快一片黑暗,真是好不壮观,不一会儿又从漆黑很快转向烈日。拾级而上。眼下的台阶一看便知是有年头,一旁的山石上的题刻显得新,该是重新描过。想起每年清明时节扫墓,几家人吃过午饭便相约着出发。一天放学回家,刚到院门就见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在为祖母画着素描。我于是好奇地一旁静观,只见轮廓已然成型。就这样,这张像成了祖母的遗像,被挂在祖厝大厅的墙壁上。墙上的画像一幅接着一幅,按辈分排列,最早的该是曾祖父吧,画像一旁的生年写着光绪八年八月十五日,另一旁则写道,卒于一九六零年二月十六日。祖母的祭日是二月十五日,祖父是正月廿三。阿嬷爱唠叨,阿公习惯每日牵着老牛山间田间转悠。现下母亲时常抱怨道,“现在山林茂密了,野猪野兽时常地里出没,不好种了。”城市里的生活,高楼大厦独门独户,早晨出门夜里才归,常常将人局限在一个四角的天空,家的定义窄得很。其实,每个根植于从祖厝走出来的人,骨子里都存在一个叫家族这样的观念。
一对青年男女聊着天迎面走来,很快走过。我这时才注意到,山路一旁的洼地里已是铺满了枯黄的叶子。我于是举目四望,以前忽视的现在一下子跃入眼帘。如果说人的视野是涣散的,你是不是还不信。抬头但见天空还是阴沉,不见一丝破晓的迹象。这几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前些年早了,也冷得多。冬季的萧索对于闽南的山间来说,也只能在细微处才察觉得到。走在下坡台阶,被一旁一株枫树吸引,只见满树的黄叶,于是止步观赏起它。思绪里很快想起这几年总能在城西路见到的风景,明明是六月底,人行道上、路上却是满地的落叶,很给人一种秋意之感。细碎中的四季。要不为自己下上一场雪吧,毕竟是隆冬时节。丁零零,丁零零,一阵铃声响起。接吧。电话的一头问道在哪呢?另一头心绪难平回道在路上。他再问去哪里?他则答去找个人。
谁?
你知道。
这样,为了让一个人物上场,就需要开场、铺垫。如果将时间的距离向前拉大,选择一个合适的契入点来叙述,你认为应该是何时呢?心能生万法,如地能长万物。他见我此状,不觉一笑,继而说道,一间屋,六尺地,虽没庄严,却也精致;蒲坐团,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间可睡;灯一盏,香一炷,石馨数声,木鱼几击……何如?一片秋山能疗病客,半声春鸟偏唤愁人。一字结,万千说法。想起郑板桥的放一著退一步,我便问道,如何是向上一著呢?他反问,闻木樨香否?我一番四周环顾,息霜,哪来的木樨啊。他只是静默,不语。一片枫叶缓缓落下,很快在视野里消失。我们继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