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他不好,只是说他有点极端!”
女人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男人,她有些想不明白,一个跳楼自杀的人难道不极端吗?一个正常人谁会跳楼?难道自己说他两句就不行吗?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室友就不能说了吗?
她低下头望着手中浑浊的咖啡,原本应该是愉快欢乐的约会,却因为这个该死的男人弄坏,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一定会骂死那个跳楼的男人。
虽是如此想,但大部分是气话,如果对方真不是自己男朋友,多半连跳楼男人的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理会。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偷偷地瞄向自己男朋友的侧脸,白皙光滑的皮肤,极具男人气概的脸骨,那种夹在小白脸与钢铁男之间迷人气质,令人心旷神怡,而他的眉目之间带着愠怒。
对方还在生她的气?
算了,服个软,毕竟跳楼的是对方的室友,自己不安慰他,反而说对方室友,着实有些过分。
“明明?”她从座椅上站起,揉揉对方紧皱眉头,声音软糯清脆,十分好听,这可是连寝室们的同僚们都羡慕的声音,拿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啦,我说的不对,别生气了,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的室友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很难受,但那又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李明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明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还怪东怪西……”
她心想,李明总是自责,上次买到假货也一样,第一反应不是想着报警找人,先想的是为什么自己会上当,对方的骗人术语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上当,为什么有些套路自己不能躲避。
虽然这种想法很不好,生活中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但是对于身边的人却很不错,这也是打动她的东西,况且这种思考方式让他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对于想要离开的人,你是拦不住的,没人能拦住。”她尽量平淡认真的说,希望能起到安慰的作用,纤手端起咖啡杯在唇边抿了两口,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光鲜亮丽的女中皇者。
“现在想想,当初很多事情他都说过,虽然苗头不明显,但身为他的室友,天天生活在一起竟然没有注意,我……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明虽然是在笑,但表情看起来跟哭了似的,让她莫名心疼。
“走吧,我们去逛逛街、散散步,这样对你好很多,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可能让它回到过去。”
她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浑浊的咖啡顺着她的天鹅颈流尽,然后把咖啡杯凌空倒扣,一点咖啡也流不出来,光溜溜的杯底外层映着店中的灯光。
此时的她像是梁山好汉饮尽碗中酒,侠意无穷,她是有意为之,因为这动作看起来洒脱无比,应该会激起对方的激情。
果然,李明的笑变了色,露出了几分纯粹灿烂,压住了忧郁之色,他也学着她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两人走出忧郁的咖啡店,李明不知是因为她的陪伴还是因为转移了注意力,脸上忧郁神色减消。
两人走进人山人海的商场,在万人的拥挤中走进一个又一个的门店,相比于不爱活动的李明,她要活跃许多,如果说李明像一个忧郁小王子,那么她就是一个欢快小公主,每次看到好玩的东西总是拉上他。
不过似乎室友死亡的阴霾并没有离去,他总是有意无意在无人座椅上四处张望,凝视一旁空无一人的偏僻门店。
那些地方曾经也红火过,不过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淘汰掉了,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矛头统一标准,把一些矛头指向网络购物,为此闹出一些不大大小的事情,后来莫名地消失了。
生物课本中早就告诉我们一切的答案,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有时候她觉得很搞笑,那些由于各种原因而淘汰掉的门店明明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非要抱怨大环境,难道说两句怨气话语就能挡住大环境的到来?
能成功的人哪一个不是适者?
既然网络购物火,她们就应该加入其中。
她弯腰坐在他的身旁,看向他的面容。
“抱歉。”李明轻声说道,“我还是想不开秦明的死,曾经我们和他一起逛过商场,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开始我们以为他家里情况不好,有心事,可后来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和别人逛过商场,他不记得第一次逛商场是什么时候,但记得最后一次逛商场是十岁的时候,和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一起逛的,感觉非常不好,不像和你们一起的那种感觉。”
“开始我以为秦明说这些话是不想逛商场了,可后来想想他似乎一直都在说真话, 一直想吐出自己的心声,只是他又好像在害怕什么,想说又不敢说。”
李明的语气很悲伤,很具有感染力,弄得她情绪也有些哀伤。
她握住李明的手,那只白皙娇弱却又宽大厚实的手,告诉他没事想哭就哭吧,反正这里偏僻没人,况且我是女汉子,有时也可以把自己肩膀借给男人,让你占点便宜。
可他并没有哭,只是脸色阴沉沉,他说他与秦明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那种忘不掉的程度,只是觉得很突然,觉得不合理,觉得不应该这样,所以就想知道为什么这样,可越想越觉得秦明不应该如此窝囊的死去。
她说不出什么,凭她那不发达的大脑也想不出什么,而天色已经不早了,明天还有许多课程,她不可能一直陪他。
于是,她把他送到他的大学门口,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渐渐离去,觉得又气又笑。
自己把他叫出来约会,想着陪陪自己,顺便挖一下他的钱包,结果反而让自己安慰他,自己钱包掏出去不少,真是无语极了。
天色渐渐晚了,手机里的钱也减了不少。
向来心疼金钱的她被自己男朋友套路了一回,人财两空,也不想再次搭网约车浪费金钱,于是准备步行来到地铁口。
地铁口位于李明学校的正门,刚刚李明走的是侧面。
她和李明的恋爱是在高中谈的,在那段急促而温馨的时光中,总是从海绵中挤出一点时间偷偷约会。高中的学校很严,压抑阴森的气氛无时不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主任、老师、父母每一个人像是带枪的猎人极具攻击性,仿佛下一刻就会发出子弹打在人脸上。
所幸他与她顶住所有的压力,迈过一个又一个险关,当诸多情侣在高三时选择分手时,他们仍然坚持了下来。
微风吹动树叶,晃动着校园外成排成排的桂花树,迷人的醇香沁人心脾,远处看去像是舞者婀娜腰肢。
但空气中却充斥着某种不和谐的杂音。
她望向学校大门处,这座男朋友的学校,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名校,向来是各大名校的模范楷模,被各大名校争相模仿,也是她向别人夸赞的资本。
此时有三人跪坐在大门前哀嚎大哭,三男两女,年轻女人小声抽泣,仪态略高,而年长女的喉咙沙哑,痛哭流涕,时不时还捶地顿足,唯一一个男人在门口扯着白布条,坐在白布条下看护白布条,面无表情,眼神沧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布条上写着偿还公道类似的话语。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已知晓三人的行径目的,无非是要个说法,可实际不管是尸检报告,还是旁人说法,无论是人证、物证都证明秦明是自杀身亡,没有任何疑惑。
这就让她想歪了,如果铁证如山,家人还在闹,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三人是想索要一些东西?
“把他们三个拖走?”
门口少不更事的年轻保安满脸怒容低语。
一旁见过世面略微年长的保安说:“想什么呢?就学校给你那几毛钱让你拼命?上面还没有发话,你就想表现自己?”
几番严肃语气的质问下,年轻保安铁青着脸,不敢说话,显然下次他再也不敢这样说话。
年长保安看着三人说:“这三人也怪可怜,从早上哭到下午,拼死拼活把人供上大学,这还不是普通的大学,可人没了。”
年轻保安说:“那个学生是自杀的吗?”
“压力大、没目标,自杀很正常,人证物证都有,不是自杀的是什么?别看他们哭的挺惨,坑蒙拐骗的事基本都是可怜人干的,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不是没听过。”
年轻保安不再说话,静静站着看着三人大哭。
她也不再理会,与所有人一样绕开他们三人,仔细望着大学正门,因为三人的存在,大学人流锐减许多。
进入地铁口,用手机扫码穿过检票口,来到坐车的站口,地下车站不知是何原因人流稀少,想来应该是星期日,没人上班的原因。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流稀少的情况下,竟然遇到了认识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因为李明与她认识——李明的导师。
一个年长的男人,带着斯文型的眼睛,穿着白色衬衫,正常人的体态让他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无论是日常还是工作,他在人们面前的表现都是文雅。
说实话,她遇见熟人往往很活泼,甚至激动地又蹦又跳,可遇见一个认识自己且不熟悉的陌生人就很尴尬,况且陌生人的职业还是老师,想着从小学到高中哪一老师不是凶神恶煞、老奸巨猾的主,她就缩缩脚,不敢往前,甚至想着要不要这班地铁让出去,自己等下一班?
可下一刻事情的走向就超出她的掌握,这个导师不仅看见她并认出了她,还和她打招呼!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无措,且导师的举动未免不太正常,但自己事迹败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由于各种反应加在一起,她的动作相当僵硬,事后想起总是对当时的自己恼羞成怒。
“一菲同学?”
“老师你好,没想到你能认出我。”
导师笑了笑,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这一下让她本人非常疑惑,李明说过他导师常常孤独,很少主动给别人搭话,可如今和她打招呼,怕是要麻烦什么事。
这样想着,她也只能顶上,如果事情不大,倒是可以帮忙,如果事情大的话,自己只能伤一下男友的面子,拒绝了。
正如她的所想李明导师是一个孤独的人,不太会说话,向来喜欢直接进入主题,于是李明导师开口道:“秦明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顺势看了一眼地铁显示屏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时间真漫长。
“秦明和李明都是我的学生,也是近年来很好的学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静静看着导师。他一脸默哀,继续说道:“我前段时间见过李明,他状态似乎也不太好,想起之前他们提起过是同一个寝室的人,李明状态不好很正常,但现在处于考研的阶段,不能因为任何事影响到他。”
导师的话语重心长,目的也十分明显,她静静听着,默默点点头,“我知道,老师,我会好好劝李明的。”
说完话,她清楚地看见导师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原本紧张的情绪缓和一下,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诸多景象,每一个景象都与死去的秦明有关,这个从八楼一跃而下的高材生太吸引了。
于是,她没有禁受住诱惑与好奇,试探性地问道:“老师,秦明的事……”
“唉……”
导师的叹息打断她的问题,他满脸愁容,配上文斯的眼镜像是一个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诗人,实际上他比诗人要厉害的多。
李明在学校里属于数一数二的存在,但即便如此,他谈起自己的导师总是夸夸不绝,上一次这样的时候是高中,那是一个过目不忘的神人,如今怕是直接在国外名校攻读。
“秦明在大一的时候很用功,那种用功劲连巅峰的我也要避其锋芒,其在学习上的成果即便是李明也无法比拟,按理说只要如此,一定能考一个国外的名校……但当时我就感到奇怪。”
“什么奇怪?”她问。
“秦明从来不笑,像是一个机器人。”
导师诡异的话语配上略微惊恐的表情,像是诉说恐怖故事的亲身讲述人,让她的脊背发凉,可越是恐怖的东西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蛊惑她继续听下去。
“果然灾难出现了,大二那年他不再像机器人,见到他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的变化竟然可以这么大,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我询问他家庭情况、亲友情况、恋爱情况所有的一切都询问了,可他都摇头否认,那副表情像是看透一切的僧侣。”
“不过他的学习情况并没有受到影响,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接触社会后产生的影响,所以也没有继续追问,大三他没有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阴沉,像是丧失什么东西,他的腰椎也直不起来,似乎受到巨大的打击,我继续询问他,他什么都不说,给他的家人打电话,家人对他的情况也一无所知,由于工作上的原因,我又一次没有继续追查。”
谈到这里,他的神态上浮出自责,似乎痛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多深究。
看着导师如此,她也下意识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生活的事,你又如何知道,更不要谈如此预防遭难。”
“不!”温文尔雅的导师突然大叫一声,温柔磁性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像是万年邪恶的老巫婆看见精心熬制的汤药报废时的绝望尖叫。
“我的错,我一直在象牙塔里研究,才会不解人情,没有察觉到他的危险,如果我多接触人,少做一些论文,这条生命就不会逝去,他也不会死去。”
导师闭上双眼,一脸懊悔,地铁的呼啸声奔驰而来,呼呼咆哮,他也没有睁眼,像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面对狂烈寒风,无畏孤身地赴死。
地铁到站的语音传来,导师睁开双眼。
列车中拥挤的人群吵闹地走出列车口,流入地铁站,导师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她问:“秦明为什么自杀?”
导师说:“他说自己接触了世间最毒的东西——快乐,于是就此染上毒瘾。”
下车的人走完了,上车的人陆续进入列车。她和导师也走上了列车,人群中他再也不说一句话,重新成为孤独者,她也不再发出一言。
今天明明应该是约会快乐的一天,可似乎隐约之间有什么东西进入她的脑袋里,让她处于真实与虚妄之间,时刻顿悟着某些东西,冥冥中碰到一层薄膜。
当列车又一次到站,她抬头看向导师所站的位置,发现导师已不知所踪,想来应该是下车了。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大学,寝室那些同僚们纷纷拥簇而来,把她包围,七嘴八舌询问着秦明自杀之事,脸上或兴奋、或疑惑、或可惜,表情不一,但无例外透着一种不管己的态度。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从人群中挤过,失魂落魄地躺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