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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腊月二十三。

崔老师早早地起来收拾停当，便拉着他的小购物车出门了。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店铺门口，各家都在忙着扫雪。崔老师欢快地走在去往农贸市场的路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是奏响的节拍，崔老师喜欢这种声音，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集市两边已经摆满了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卖鞭炮的、卖对联的、卖坚果的、卖各种海产品的……旁边的店铺播放着《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歌曲，刚刚八点多钟，寒气笼罩着整个小城，吆喝的，打招呼的，嘴边都冒着缕缕热气。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正在一点点驱散着冰冷的寒气，给大地带来了一丝丝暖意。

“崔老师来了，”摊位的老板热情地和崔老师打着招呼，“这是给您留的排骨，这是后丘（猪后腿），给您装好。”

“这猪肯定是散养的？可不要饲料喂养的。”崔老师边将排骨肉往袋子里装边问道。

“放心吧，这么多年的老主顾了，您吩咐的事肯定给您办明白了，这是人家自己留着吃的，我从中帮您分了一份。”店老板胡子拉碴的脸上露着招牌似的笑。

崔老师装好肉放在购物车里，拉着它继续往里走。一家一家地走过，他在寻找卖鸡的。这时一对大公鸡引起崔老师的注意，快步走上去：“老哥，这两只公鸡我要了。”两只公鸡毛色锃亮，神态昂扬，这样的鸡一看就是散养的。卖鸡的老汉一瞅也是纯朴的农人，不是倒腾的商贩。

不问价钱只看质量，崔老师第一次这么豪横。交完钱，崔老师又向卖鱼的摊位走去。

“李老板，给我留十斤嘎牙子（鱼），十斤柳根（鱼），三十上午来取，要新鲜的。”

“您放心吧，十点前来取啊，晚了就收摊了。”老板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和崔老师说道。

“好，一定早到。”崔老师笑呵呵地应道。崔老师把买完的东西都放在购物推车里，掏出纸条划掉已经购置完的，又进了菜市场。

“崔老师也来办年货了。”一个老妇人看见迎面走来的崔老师说道。

“李老师，你也来买年货了？”崔老师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买啥啊，就两口人，想吃啥随时买就行。用不着弄回去一大堆也吃不了。”李老师边挑选着蔬菜边说，“你儿子今年回来过啊？”

“是啊，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孙子大了，抗折腾了，儿子儿媳说什么要回来陪我过年呢。”幸福在崔老师的脸上画着圈圈，一层层漾开。

“也有几年没回来了吧？”李阿姨快言快语地嘟囔着。

“可不，这几年一直要回，是我拦着不让，你寻思孩子那么点，又是飞机又是火车，折腾不起的。”崔老师的脸上撩起一层薄红，急急地辩解道。

“那可不是，孩子小，一折腾容易闹毛病。还是你有福哦，哪像我，有儿子等于没儿子，这都七八年了，除了汇几个票子，人影都不见呢！”李阿姨买完了菜跟着崔老师的步子边走边嘟囔着，一脸的落寞。

“你家大坤多优秀啊，能在国外挣大钱。咱们这些人的后辈里，大坤可是数一数二的出息呢。”崔老师满脸都是夸赞之情。

“好不好得自己觉得，老话说得好，留在身边的是儿女，那闯出去在外边的，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你儿子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到了，大坤可倒好，回来一次得绕地球一圈，作息时间和咱们又不一样，通个电话要不大早晨要不大晚上，时间总是对不上。我啊，孤独终老喽！”李老师拎着菜篮子絮絮叨叨地跟在崔老师身后。

“大坤不是要接你过去么？”崔老师看着李阿姨沮丧的样子不禁问道。

“去？去了当聋子当哑巴？语言不通，熟人没有，我啊，想好了，等不行的时候就去养老院。”李老师边说边向崔老师挥挥手，“回了，有时间去家里玩。”

李阿姨六十出头，儿子大坤出国读博后，直接留在那里搞研究了。钱挣得不少，就是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太忙没时间。咱们过年的时候，人家国外也不休息啊，偶尔回来得赶圣诞节，也是匆匆忙忙。李老师和老伴退休后，天南地北想去哪去哪，就是逢年过节显得太寂寞。

崔老师看着昔日同事李老师日渐衰老的背影，叹了口气，人过了六十，真真就是日落西山了，没啥盼头，唯一牵挂的也就是儿女了。

自己儿子在南方工作，工资虽然不是很高，车子房子都有了，也不用还贷款，小两口的工资足够应付日常开销。

想到房子，崔老师的心里总有一丝苦涩。按理说应该是男方买房子，可自己和老伴都是老师，辛苦了一辈子攒了几十万。大城市的房子七八十平方差不多的位置都得三四百万，老两口寻思给交个首付，然后和儿子一起还房贷。没想到亲家不干，人家说了，孩子挣那点钱再还房贷日子怎么过。亲家有钱要给买房子，崔老师两口子有老思想，自己是男方家，多少也要出份力，取出两人公积金凑了一百万，和亲家一起买了房子。

可无论咋样还是女方家拿了大头，老两口去儿子家的时候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住的是儿媳妇的家。

“小王，我预订五斤蚕蛹，二十九那天来取，要现剥的，必须新鲜。”崔老师走到一个摊位前对着小老板说道。

“放心吧，崔老师，到时候记得来取啊。”小老板笑呵呵地回复着，“青菜也那天取？要什么青菜您也告诉我，我给您留着。”

“行……”崔老师说了一堆时令蔬菜，小老板一一记下。

然后崔老师拉着小推车往回走。

崔老师大袋小袋地把买的东西提上楼，一进家门就开始归拢买的东西，肉类海鲜类干货类，分门别类放置妥当，终于可以坐沙发上喘口气了。

二

小年夜

崔成浩正在单位加班，他订了腊月二十八的飞机票，工作任务必须往前赶，连着半个月回家没早于晚上十一点。

他正忙着，电话突然响起，一看是媳妇晓静的电话，他边工作边接起电话。他还没开口，晓静焦急地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成浩，赶快回家，俊俊一个人在家呢，我妈心脏病犯了，我带她去医院。”

成浩挂了电话拎着手提电脑急急地往家赶。这几年岳母一直帮着照顾孩子，留老岳父一人在家打理生意。今年俊俊也大了，岳母买了腊月二十六的飞机票要回家过年。没成想，突然病倒了。

回到家，俊俊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成浩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成浩给晓静打电话问了岳母的情况，晓静说现在看着还行，正在办入院手续，明天进行全面检查。

成浩给儿子洗漱完，让他自己上床睡觉。拿起电脑正要工作，手机“嘀”地一声响，翻开一看是爸爸发来消息还配有图片，爸爸告诉自己年货办得差不多了，就等他们一家三口回去享用呢。成浩看了心里一沉，自己这会光忙活把这茬给忘了，今天小年，岳母却住院了，这年还能回去吗？想到这他平稳的心绪立刻乱了起来。

爸爸盼着一家三口回去已经盼了六年了，万事俱备，只待人归。可天有不测风云，岳母即使没大碍年前能出院，那也回不了老家了，也不能把老人家一个人留在家吧。岳母这几年为了照顾俊俊，那也是费心费力地。

打开的电脑被关上，又被打开，成浩看着那一堆数据，那凌乱的思绪像一团麻线缠绕着，剪不断理还乱。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告诉爸爸不回去过年了，一想到爸爸沮丧失落的样子，成浩心里不觉得就一阵难过。成浩想找个两全的办法，却一时也想不出来。成浩看看时间，太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腊月二十四的清晨，成浩被一阵铃声催醒，他拿起电话一看是爸爸。赶忙接起电话：“爸？”

“成浩，这两天降温呢，都零下二十多度了，回来时，你们和孩子一定要多穿点。”

“哦，爸，我们……”成浩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难题解决了。

“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多穿。年货都备得齐齐的，猪肉羊肉牛肉，还买了两只农村的小笨鸡。海鲜等三十那天再买，买早了不行。你爱吃的蚕蛹、嘎牙子、柳根，我也和他们预订了，三十上午取回来，新鲜。其他的零七零八的也都买的差不多了。你们回来可啥都别买了。”崔老师欢快地说着，电话那头的崔成浩静默地听着。

“浩浩，”崔老师说了半天，没听见儿子回应，终于停下来叫道。

“我听着呢，”成浩仍旧轻声地说，“爸，不用准备……”

成浩的话还没说完崔老师就接了过去：“不准备怎么行，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想吃啥告诉爸，我去买。”崔老师笑意始终在脸上闪动着。

“爸，你别忙活了，我……我们……”成浩额头渐渐沁出了汗，爸爸越这样他越不忍心开口，可这口还必须得开。

成浩狠了狠心：“爸，我们回不去了。晓静她妈心脏病犯了，昨晚住院了，今天做全面检查，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没法走了。”崔成浩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电话那端却是一阵静默。

“爸，对不起啊，您别生气，过完年，您过来住段时间。”崔成浩急着劝道。

“生啥气，给你岳母看病要紧。正好，东北这几天降温，我这还担心俊俊回来再冻着。好好照顾你岳母和俊俊，我这也帮不上什么忙。爸爸这边没事，不用挂着。”崔老师握电话的手微微颤抖，脸上还保持着已经僵掉的笑容，好像浩浩站在对面能看到似的。挂了电话笑意消失殆尽，一脸落寞。颓丧地重又坐回沙发上，感觉特别累，这段时间每天不知疲倦地准备年货，收拾屋子，似乎所有的劳累瞬间压到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躺了一会，他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去了农贸市场。把预订的鱼、蚕蛹，都买了回来，昨天买的鸡也杀了，这几样都是儿子从小到大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