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在一个离家较近的乡镇财政所上班。没料到,才上了几天班就得了急性黄疸肝炎。甲型肝炎,治疗本该比较简单,身体恢复也容易,可多方面原因导致休养得不好,当年冬天快过春节时,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医院。
因为大丰人民医院床位紧张,就住到了县中医院。当时中医院住院部条件较差,传染病房是面朝西的一排旧平房,而且被围在围墙里面,人住进去仿佛要被世界隔绝了一样。
我被安排在一个大病房,里面住了七、八个病人。或许是为了节省空间,病床横着、竖着较为随意地放着,加上大家带来的衣物较多,整个病房显得拥挤而零乱。
病房内没有卫生间。天气寒冷,输液又多,病人内急了就站在床边对着痰盂解决,声音响亮,声声入耳。起初,我有点不适应,硬着头皮面对痰盂站那儿好久也解不出来,只得顶着寒风,手举盐水瓶到外面公共厕所去。过了两天,病友们纷纷劝我别因此挨冻着凉,自己也就慢慢适应了环境、随了大流。
夜里睡觉时,病人加陪护有十来个人,呼噜声、梦话声、磨牙声……令人难以入眠。1、2、3、4、5……我用最普通的方法在心里默默数数,可直数到大几百、直数得忘了数到哪儿,一点用也没有。后来索性跟自己说,别着急!反正白天不用上班,干脆让思绪信马由缰吧。
最磨炼人的当数挂水。每天上午上班后护士给病人扎上针就离开了,换水、拔针基本由病人自己或者陪护人员完成。记得头一次自己换水时,我用没扎针的手将空了的盐水瓶从架子上取下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还没来得及换水,只听一声惊呼:“哎呀,你那皮条里进了不少血啊!”我一看,见皮条内倒流进那么多血,我一下子感觉有点头晕……后来我明白了,换水时要将皮条上的调节开关完全关闭,同时将扎了针的手尽量抬高。自己拔针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取支棉签搁在扎着针的手边,轻轻剥开胶布,迅速拔出针头丢在一旁,赶紧拿棉签压住针眼。拔针的动作要一气呵成,稍有犹豫或者动作跟不上,针眼就会流血。
住院没多久,迎来了春节。病人全部放假回家过年,年初五再来。年后,我按照医生的要求及时回到了医院。那天是哥哥的我,到病房时发现整个病区就我一个人回来了。当时心里一紧,心想:要不跟哥哥一起回家吧。哥哥也反复对我说:“我看你还是别一个人住这儿了,跟我回去吧。”我犹豫起来,转念想想,回去了过两天不是还得来,最终我还是决定不再来回折腾,留了下来。
到了晚上,整个病区黑灯瞎火,外面除了北风呼啸声就是远处狗叫声。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内心倍感孤独,也有一丝恐惧,甚至胡思乱想起来:这病房里会不会死过人?这院子里会不会充斥过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想越感觉不安,开始后悔独自一个人留了下来。我开始想家,内心在疯狂地呐喊:“爸爸妈妈,我想你们!”“哥哥姐姐弟弟,我想你们啊!”
回想起来,这段住院的时光总体来说色调比较清冷、暗淡,但其间也不时有一束光,照亮、温暖着我的心。除了家人、单位领导与同事,还有一些同学、朋友来探望和安慰我,不少场景印象深刻,至今历历在目。
有个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坐了大半天公共汽车赶到大丰来看我。坐在病床边问了病情、说些宽慰的话之后,竟然不声不响地将我的脸盆、毛巾以及吃饭的碗筷一股脑儿捧到外面水池边冲洗了一番,似乎一点儿不担心自己被传染。
曾见过若干种日历和挂历,但这本“日历”最珍贵。一个能写会画的同学,用白纸裁成小纸片做了本60页的“日历”,每一页的图文都是他亲手绘制、书写的,内容诸如一个谜语、一首小诗、一段歌词或者原创的一段话、一篇小文章等等。离开医院时,还特别叮嘱我:“你呀,一天只能看一页,这样天天多了个悬念和盼头。六十天过去了,你的身体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还有个朋友堪称“好事者”,一天下午骑辆自行车来医院,游说并带着我到大丰电影院看了两场电影。一场《天皇巨星》,喜剧色彩较浓,感觉轻松愉快,其中有首插曲挺好听而且歌词比较有意境。当画面中男女主角光着脚在大雨里嬉戏追逐、用芭蕉叶为对方“撑伞”时,欢快、跳跃的音乐声响起——“今天是个好天气,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浪漫而不做作,令人难忘。另一场是当时比较火爆的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故事情节凄凄惨惨,小演员的表演非常到位,将观众深深带入戏里,忍不住落下眼泪。散场时我跟朋友说:“《妈妈再爱我一次》估计会让我的肝功能指标升高了。但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医院大门了。”
一天黄昏,一个家住县城的朋友带着自己尚在读小学的妹妹一起来看我。小姑娘手里抓着几串糖葫芦,递给我后要我立即吃上一串,同时自己也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我逗她:“这里全是病毒,你可当心生病啊!”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说:“生病了不正好不用上学吗!”
……
一场本无关大碍的甲型肝炎,却发生在我人生由学生向工作人员转变的时间节点,前后经历了自己倍感漫长的一段时期,两个月时间住在条件简陋、艰苦的病房里,每天挂水时换水、拔针等环节都靠自助完成……这段经历,也许可以算是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也许可以称作上帝送我的一笔财富,甚至可以夸张一点说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人生。
读过一篇文章《借一段苦难渡自己》,有几句话是这样的:生活就像一条河的两岸,你在此岸,若想看到对岸的风景,必须渡过去,而苦难是两岸之间唯一的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