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六。
走在百脉泉公园的石板路上,张彦泽的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老觉得周围明明很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有点儿陌生,仔细一看又没什么变化。这种感觉并不只是物体上的,还有时间上的,他总是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是在傍晚,而非凌晨。
看来都是因为睡眠不足,他无奈的想。
凌晨还不到五点张彦泽就被老爸从床上拖起来,跟着一起来百脉泉公园乱逛,一个计划中的懒觉就此泡汤。
唐宋八大家的曾巩曾有文章:“西则趵突为魁,东则百脉为冠。”虽然没有趵突泉那样出名,但论景色绝不逊于这“天下第一泉”,Z市也因此拥有“小泉城”的称号,尽管部分人一直对这个“小”字耿耿于怀,但百脉之名,由此也可见一斑。百脉泉公园早上7点之前对本市居民免费开放,于是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此晨练、散心,有讲究的还会打上一桶泉水回去泡茶。最近天气转冷,早上会在公园内的湖面上出现一层薄薄的雾霭,雾气下的泉水便如煮沸的水一般,迷雾朦胧,如临仙境,引得更多的人早起前来观看。
“咦?咋回事,今天怎么没有?”张彦泽的老爸显然就属于那一类“更多的人”,但今天他却失望了,湖面上没有一丝雾气,湖水清可见底。
张彦泽却根本没心情在乎这些,就那么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跟着老爸一直溜达到墨泉旁边。确实是浑浑噩噩,在路上他甚至差点跟丢了,因为他曾引以为傲的、与生俱来的、准确无比的方向感失灵了。
“原来睡眠不足有这么大的后遗症啊。”他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墨泉”泉如其名,漆黑似墨,晶莹如玉,是公园里面喷的最汹涌的泉子之一,也是大多来“打水”的人的目的地。四个石栏将池子围在当中,池中泉水晶莹剔透,只见水面中央一个半球体突出来,边缘圆润得任谁都想伸出手去试一下手感,若没有那哗哗的流水声,这当真就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墨泉旁边围了许多人,只有张彦泽觉得那股熟悉中的陌生感更加强烈了。他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天微微亮了。
突然间他感到了脚底下微微一阵,然后看到了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第一幕。
墨泉爆发了。
原本的墨色圆球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水柱,喷向十几米的高空,周围猝不及防的人们被泉水打湿,在尖叫中四散躲开。但在跑出几步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带着激动的神情记录下这罕见的一幕,有人已经在为向朋友讲述这件事打腹稿了。
张彦泽的那丝睡意被这诡异的场景震得烟消云散,跟着周围人一起惊讶地看着从池中喷出的那个高高的水柱。忽然他在观望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个神神秘秘的杜鸿老师。张彦泽发现杜鸿虽然也在望着那个高耸的水柱,表情却与周围的人迥然不同——他在笑,那种昨天同样出现在课堂上的微笑。
“杜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张彦泽忍不住走过去打招呼,他对这个老师越来越好奇了。
杜老师回过头,带着疑惑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你,是在叫我?”
张彦泽吃了一惊。他确信这是杜老师,虽然脸上的那副无框眼镜不见了,但脸没变,声音也没变。可这个人说话的意思却像是不认识他。虽然只是上过几节课,但也不至于昨天的事今天就忘了吧?张彦泽又向这个人细细打量,却越来越觉得这人确实不是杜鸿,他身上有着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哦,这该死的陌生感!
“哦,是你啊,张彦泽!你也在这儿!”这个人忽然又做出恍然大悟状,伸手在张彦泽肩膀上拍了拍。
张彦泽发誓他在那一刻看到了这个人的眼中闪过一缕光芒,像超市扫描条码的激光,一闪而逝。而就在那之后,这个人身上的那种陌生感彻底消失,现在他确信这个人就是杜老师。他很奇怪,却没多问。
“这个,很壮观啊……”张彦泽看着那个水柱说道。他通过试图多说些话来寻找端倪。
“这不算什么。”杜鸿淡淡地回答。
“什么?老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张彦泽又是一惊。
“嗯。”杜鸿也转头看着那个方向,微笑点头。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
“别说话,”杜鸿又打断了张彦泽的追问,眼神依旧凝视前方,“比起将要发生的事,这真的不算什么。”他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将要发生的事?将要发生什么事?”张彦泽越来越不清楚这个奇怪的老师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了,他细细打量这个老师的脸,突然觉得杜鸿并不是在看那已疯狂了十多分钟的墨泉,他的眼神聚焦在更远的地方。
“老师,你,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日出。”杜鸿微笑。
“看日出?可那是西……”
话刚说到一半,张彦泽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一种冰凉的感觉席卷全身。一下子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早上自己总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他明白了自己的方向感为什么会突然失灵,根本不是什么睡眠不足!虽然现在天还只是微亮,太阳还没有露头,但张彦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想法,难以置信的证据:旁边的房屋,周围的人群,前方的石栏,他们都在这凌晨的亮光中拖着又细又长的影子,而那些影子,却都齐齐指向东方!
墨泉在几分钟后停止奔涌,小小的四方水池又重归平静,人们小心翼翼地向着水池踱去,想要探头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又担心泉子又会突然爆发。但张彦泽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个,他正被一个本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深深震撼着,他瞪着大眼死死地看着远方。透过楼群间的缝隙,他看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太阳刚刚透出了弧形的头。
“香蕉来了。”杜鸿转过身,笑着对张彦泽说。
太阳升起来了,从西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