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火车
我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出生,长大。那里群山环绕,溪水相缠。我整整十二年的时光便是在那里度过。
小城不大,城区部分开车十分钟不到便可以逛完,要是有闲情逸致慢慢欣赏,一两小时也足矣。
在我12岁之前,小城是不通火车的,人们唯一的出行工具只有县上的大巴车,开往遥远的地方——对我来说最遥远的地方就是西安。那时候做一个大巴车司机或者是大巴车司机的售票员的很威风的,大巴车票也是很贵的。若是人们想要买票去省会,或是托人往西安带个东西,都免不得向他们求求情。小小的县城里关系网永远是交错复杂的,和大巴车有关的人那可是顶重要的人际线。
我的弟弟在2岁的时候被送到了西安读书,由姑姑照料着。逢年过节,爸爸妈妈会带着我坐上南下的大巴车,到达西安,然后又坐着遥远的蹦蹦,颠簸到姑姑家。
颠簸,泥泞,那是我对西安最初的印象。
有一次,我们路上堵车,差点错过了回家的大巴。爸爸妈妈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我拿着新买的米老鼠面人,狼狈的跑到车站,售票员大大咧咧的抱怨着“每次都等你们,下次能不能快一点……”爸爸妈妈点头哈腰应和着。虽是赶上了车,却是没有座位的。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我们坐的是一辆卧铺大巴,半夜的大巴车在公路上呼呼的驶过,凉凉的夜色雾了车内的窗,凉丝丝的。车里什么都有,呼噜声,哭闹声,低语声,还有各种气息混合在一起拌上大巴闷臭的本味——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妈妈给我寻了个过道的“床铺”,我躺在过道的地板上,盖着衣服。我到现在还记得躺在地板上透过二层的窗户看到外面划过的天空,蓝黑的,凉的,冷的。我在各种气味的侵蚀下,最终还是晕了车,恍惚记得好像是吐了自己一身,第二天起床,我弄丢了我心爱的米老鼠面人,我很难过。我在地板上,座椅间摸索,终是没有找到。
那是这是我对大巴车的记忆。
在我12岁那年火车终于在我们这个小城拥有姓名,大巴车的辉煌也随着绿皮火车轰隆隆的的前进而成为了历史。那个时候小城里所有人都在讨论火车开通这件事,一边唏嘘着大巴车的工作人员再也不能那么神气了,一边对于物美价廉的火车充满了向往。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互联网购票,买火车票要么是去城里的邮政局,要么就只能做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火车站买票。
我一次坐火车是和爸爸一起,12岁,去西安。那一次我们买的是无座票,准确来说,那几年我坐的火车都是没有座的。火车的气味和大巴车无二,甚至更加复杂:泡面味,烟斗味,绿色蛇皮袋和红色大背包的味道,离人和行囊的味道。火车比大巴车更是拥挤,买到站票的人要么在过道倚靠着,瞅准哪个无人的座位抓紧坐下休息几分钟,或是挤在洗手间附近,蜷缩着,不停的给过往的人让路,抑或是漫无目的的在狭小的车间游荡,直到终点。
我是在洗手间蜷缩着的那一个,当时的我还不太明白什么是火车,为什么爸爸让我坐在这个脏兮兮的角落,真奇怪。关于这段记忆其实早已被一个又一个关于火车的故事覆盖——硬座、硬卧、软卧、高铁,直到去年一次思修课,课堂内容是关于中国的发展进步,一个云南女孩讲述她的家乡的铁路情况,她说她的家乡近几年才通上火车,来一趟北京要花三天的时间。我才突然想起来那个下午被各种红的包裹绿的行囊充斥着的感觉,被一同坐在那里的老大爷或是落魄青年的气味缠绕着的感觉,恍惚如昨日,恍惚又如隔世。
时代发展的太快了,科技以光速在进步。互联网购票已是常态,火车路线越来越丰富,一座座高速公路落成,高铁开向四面八方。
那年之后,我再也没有在狭小的洗手间拥挤过。
我人生的前12年是在那个小城度过的,那里很好,也很小。离开小城去西安读书前,我告诉妈妈,等我毕业,我要回到小城生活。可现在我越走越远,终是回不去了,也不愿回去了。
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去西安生活——为了更好的教育。爸爸在小城工作,赚钱养家。
爸爸一周来一次西安,坐着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有时候是下午的车票,在深夜才能到家。有时候是晚上的火车,清晨到家。
爸爸经常戏称,自己每周都给火车烧油。
这样的火车,摇摇晃晃轰轰烈烈就是六年。
爸爸奉行陪伴式教育,他坚信父亲在人生中的作用十分重要,他坚持经常给我们打电话,坚持摇晃着火车来西安,在西安躺在床上睡大觉被我妈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振振有词的反驳我妈:我这是陪伴式教育,要让他们感受到父爱!
事实上我和弟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毕竟他是个嘴炮怪,但是在这六年间我们的的确确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缺失,仿佛他一直陪着我们。
我由衷的感谢他,因为他的的确确的没有缺席我们人生中任何一个轨迹。
这是爸爸的火车,轰轰烈烈,一直向前。约莫从他十八岁离开家乡开始,他的火车就再难停下。
我的火车,也从我的十八岁,再一次开始。
我来到北京读大学。
高三的时候,我烦闷这座呆腻了的城市,厌倦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激励我高三闷头苦学的动力之一就是离开西安,去远方,诗与远方的远方。
高三的时候,喜欢周杰伦的一首歌,《一路向北》,“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去北方呀,这首歌在我的世界里变成一副美丽的景象。
去往北方的绿皮火车,女生坐在窗边,插着耳机,望着渐行渐远的月台,看着窗外陌生的绿草蓝天,驶向神秘的北京。
没有想到,我后来真的是去了北方,故事中的北京,成为了我的目的地。
可是,我没有听一路向北,窗外景色没那么美丽,想象中的北京没有那么温暖。
我的火车,是十三个小时的卧铺,五个小时的地铁,和四年回不去的家,还有,不知在哪里的远方。
现在,我在北京—高三时梦寐以求的远方,我窝在寝室里面,敲打着文字和过去,苦恼着未来和下一个远方,没有尽头。
亲爱的绿皮火车,轰轰隆隆的故事会驶向何方,能不能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