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空的时候在读汪曾祺的散文,正好读到一篇《葵 薤》,引发了我很多的思考。汪老说他小的时候读《十五从军行》读到“采葵持作羹”的时候弄不明白,“葵”如何能做成羹来吃?因为望文生义,难免会将“葵”等同于“葵花”。想来我也犯过这个错误。王维诗云:“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小时候读的时候我也不过想当然认为王维吃的是葵花籽儿,没有深究。汪老对此一番考究,才发现此“葵”竟然是一种蔬菜,而且还曾经是中国的主要蔬菜,《齐民要术》以《种葵》列为蔬菜第一篇。
然而蔬菜的命运也和世间事物一样,有兴盛衰微,“葵”随着历史的演变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以至于到后来竟几乎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文章里引用清代人的考证,指出来“葵”其实就是“冬苋菜”。北方人也许对这个蔬菜没有印象,可是重庆却不乏这个蔬菜,这种菜常常是用来煮粥之用。没想到我常常见到的,竟然是在古早的中国就已经存在了的蔬菜,真是有种喟叹之感。
除了喟叹近在咫尺却不相识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欣喜,仿佛因着同一种植物,就跨越了几千年的历史长河,能与古人同感;仿佛因为更了解了一种植物,就更贴近了生活本身一分。
《诗经》的《关雎》篇是大家常常读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若不是有一次在大学课堂上,老师带了一本《诗经植物考》,我还不知道名字听起来朴实无华的“荇菜”,竟然是一种开在水面上的明黄色小花。它的叶子和花都有点类似于莲花,只不过要更袖珍一点;而后惊喜地发现,未名湖上那些在春季亭亭于水面的,正是荇菜。于是每次又看到“参差荇菜”的时候,都会想起春和景明,杨柳依依的未名湖面上那一片明黄色,心又柔软了一些。
探知这些在诗书中的植物,给我们搭建了一个探究感知古代世界的桥梁,因而非常有趣。其实,去了解身边日常所见的植物也是为生活本身增添况味的一种途径。
近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到处都花团锦簇,昭示着春天的到来。上下班的路上,总能看到很多花。大红的山茶花,白的、紫的玉兰,红粉绯绯的桃花……当然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花,比如路旁一种较低矮的灌木、开一种火红的花,看起来和石榴花很像;比如一种比较高大的树木、开一种白色的花,花衬着茂密的绿叶,就如同白色蝴蝶翩跹在其中。在通过上网搜索、查看植物图库的努力下,我终于知道了花的名字。前面一种叫贴梗海棠,后面一种应该是含笑。贴梗海棠是木瓜属的,而被常称为海棠的垂丝海棠和西府海棠是苹果属的;含笑也是木兰属的,和玉兰、广玉兰都是同一属。
钱钟书曾说过:“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非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同理可证,如果觉得花好看,纯粹欣赏就好了,是不是也不必知道它名什么、属什么?可是我总觉得,了解一下植物的名字,总是感觉比纯粹的欣赏更能熨帖到了一点什么。
“我写这篇随笔,用意是很清楚的。第一,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古人说诗的作用: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还可以多识于草木虫鱼之名。这最后一点似乎和前面几点不能相提并论,其实这是很重要的。草木虫鱼,多是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对于草木虫鱼有兴趣,说明对人也有广泛的兴趣。”
汪曾祺老先生的话,让我的想法找到了支撑点。我们天天生活在城市这片由钢筋水泥组成的森林里面,人与自然的关系似乎变得非常淡漠。我们老是渴望什么时候能够挣脱这灰色的森林,到田园牧歌的地方。其实只要仔细观察身边就会发现,道旁草木无言,一直默默地在装点着我们的生活。多一分欣赏与了解这些草木,其实也是多一分拉近我们与当下生活的距离,让我们在这城市森林里,也能找到让心灵静谧宁静的栖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