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的志怪色彩《桃花源记》常常被当作陶渊明的虚构作品来理解。笔者认为,依据文体演变历史,将此文
视为志怪类,有助于深刻感受其主题。
一
在南朝梁萧统编的《陶渊明集》中,《桃花源记》是作为桃花源诗的序而存在的,诗才是重
点。桃花源诗具有文学虚构性,内容不一定全是渔人所述,比如诗中提及“商山四皓”。陶渊明
以此类比,说明天下大乱时贤人避世是常态。
桃花源诗体现的是陶渊明的理想,而《桃花源记》是用来说明确实有个轰动一时的渔人事件,
以至于“高尚士”刘子骥闹着去寻找。至于渔人所说之事的真假,以及桃源中人和渔人对话内容
的真假,陶渊明不能辨别。也就是说,桃源中人穿什么衣服,有没有人知道汉魏晋,他们与外界
到底有没有联系,这些都是渔人看来听来后传播的。如果渔人所言不虚,那桃源故事就是真的,
但不代表桃源中人说与外界没有联系等情况也是真的。
在古代,志人志怪的“记”不被当作文学作品。如《说文解字》:“记,疏也。”《广雅》:“记,
书也。”《公羊传·僖公二年》:“宫之奇果谏,《记》曰……”《记》即《史记》。《文心雕龙·史传》: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曲
礼》曰:‘史载笔。’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古者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言经则
《尚书》,事经则《春秋》。”
“疏”,就是一条条分开记录。书,就是记载、记录。《史记》,“记”强调记录性。从《说文
解字》到《广雅》,再到《文心雕龙》的解释来看,“记”不仅凭脑子,还要分门别类写下来,便
于“居今识古”。从理论和实践上讲,“记”重实录。事情纷纭复杂,因而《史记》有本纪、世家、
列传、表、书的编排分类。从《东观汉记》《晋记》等书名看,史传作品以“记”为主。
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部文学专论、三国魏曹丕的《典论·论文》没涉及志人志怪类的“记”,
可见三国时期还没有把“记”当成文学作品。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史传》认为史传有文学
性,但书中也没有提到志人志怪的作品,可见在刘勰心中,这些作品没有文学性。萧统编的《陶
渊明集》把《桃花源记》作为诗的附属物收入了文选,并且仅此一篇;如果萧统没有将其收入,
它恐怕只是作为志怪类作品出现在陶渊明编的《搜神后记》里了。
二
志怪的鼻祖是东晋史学家干宝的《搜神记》。除了正史创作,他也记录奇人神怪轶事,书名
就是“记”。干宝在《搜神记·自序》中称:“及其著述,亦足以发明神道之不诬也。”意思就是
通过搜集前人著述和传说故事,证明鬼神确实存在。可见《搜神记》不是干宝存心虚构的。文人
记录时,为增强可读性,对传说语言进行加工是必要的。清代《聊斋志异》的“志”就是“记”,
蒲松龄只是记录,不为真实性负责。
魏晋南北朝时,流行志人志怪。如西晋张华有《博物志》,南朝宋刘义庆有《世说新语》,南
朝宋祖冲之有《述异记》,等等。其中内容都是被作者当作真实事件记录而来,充斥着道听途说。
当时也有许多文人山水风俗记,如《荆州记》《荆楚岁时记》,也是侧重记录。
“记”被视为文学作品,是唐朝时候的事了。著名的《古镜记》传奇,还是有志人志怪的影
子,虽涉及当时名人,但事涉玄幻,令人生疑。后来,“记”又形成一种文学体裁,如唐代柳宗
元的《永州八记》,一直沿用到现在。第 2 页 共 2 页
三
《桃花源记》没有摆脱“记”重实录的时代性,不宜将其当作虚构作品来赏读,从文本本身
找出暗示虚构的元素。即使作品真是虚构,受时代限制,从文本自身也很难体会虚构性。即使现
在,如果教师不指出鲁迅的《故乡》《社戏》是小说体裁,学生几乎是不能单从文本出发来判断
的。
与后世传奇作品不同,《桃花源记》并没有涉及玄幻,渔人所述桃源风物普普通通,没有超
越那个时代的生活景象。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曾说:“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渊明所记,止言
先世避秦乱来此,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常意天地间若此者甚众,
不独桃源。”(《和桃源诗序》)也就是说,桃花源可能就是一个因交通不便而与外界没有多少来往
的地方而已,不是世外仙境。陶渊明把这则故事写出来,应是相信当时武陵山区尚有未归王化之
地。特别是刘子骥“欣然规往”的事,更突出其现实性。
桃花源的吸引人之处主要在于那里没有动乱、没有王税,安定的生活不再是空想。这样更能
与外界形成强烈对比,更具现实意义。桃源人叹惋外界的境况,也仅仅是觉得外边很乱,而不是
认为自己的生活多么幸福,因此才会说“不足为外人道也”。一般说来,在和平时期,山外生活
要好于交通不便的山居生活,因此如果没有动乱,没人希望隐居山中。《桃花源记》中,离开适
宜耕种的平原逃往深山老林的生活让世人羡慕,突出了其反对动乱、对现实不满的深刻主题。
河北省沧县实验学校教师 尹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