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给左却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临近四点,他心里虽然知道左却这会儿应该在医院,可还是想试探下左却的态度。电话被接起的时候,狸猫还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左却一句话都不愿意跟自己说。尽管狸猫从事发当天就知道,左却非常在乎自己的弟弟,所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一反常态哭得歇斯底里。也许左却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可狸猫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毕竟他真的无意伤害左亦啊!虽然真正重伤左亦的,可能就是左却一直在说的蓝羽鸟。
本来就是冲着左却才来了美术社,现在两个人之间生了嫌隙,狸猫一刻都不愿意待在这里。除了狸猫,大一新生也没几个露面的,估计大都是一时新奇想凑个热闹,真要他们乖乖坐在屋子里手握画笔几个小时,只怕都坐不住。
云晓自然是明白狸猫心情的,也不干涉他,直到发现狸猫在纸上写了好几遍“左却”,她才出言相劝:“静不下心来就别待在这了,回去吧。”
狸猫这才认真看自己刚才的“作品”,发觉全是同一个人的名字,赶紧撕了握在手心里。
云晓平时虽然爱捉弄人,也不会往人伤口上撒盐。左亦出事那天,她虽然没直接参与,但总觉着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她的心情和狸猫也差不多。看着心不在焉的狸猫,云晓更是心乱如麻,最后直接把狸猫赶出去了。
离开活动室,可谓是正中狸猫下怀,不过,现在真的走出了那个小房间,心情似乎也没好起来。
狸猫走了之后,云晓“噔噔噔”下储藏室去了。储藏室里,大多是云晓的画和奖杯,这些东西堆得严严实实,几乎让人觉得已无立脚之地,但穿过故意筑成的第一道屏障,就会发现里面放了一张折叠床。
在旁人眼中,云晓有事没事就待在活动室绘画,实际上,她也确实画了不少,不过累了就会直接在这歇息,无人打扰甚是悠哉。
今天还没起笔,云晓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可偏偏就是这种时候,还有人来扰她清净:“学姐今天怎么了?”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估计云晓早就一脚踹出去了,可这毕竟摆满了大家呕心沥血之作,即便是云晓,也会顾忌几分。她拉过一床毯子将自己的脸遮得密不透风:“你看不见我了,不要和我说话。”
肖战失笑:“学姐又不是小学生,就不要做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了吧?不如,和我说一说,我来开导开导你啊。”
云晓还是躲在毯子下面不出来,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走,就是牺牲了这些作品我也踹你。”
肖战一改笑颜,正儿八经地说:“走之前,我们要不要聊一聊?我觉得你应该有兴趣听我讲一讲你不知道的左却。”
云晓终于从毯子下钻了出来,问:“我不知道的左却,你能知道?”她嘴上说着好像不相信,心里头却好奇得很。
看见高自己一届的学姐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一般,肖战又忍不住笑了:“以前,从没见过学姐这么关注一个人,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啊?”
云晓心知肖战在套她的话,当然不会上当:“不正是因为未知才吸引人么?”
肖战完全不理会云晓这一敷衍的回答,继续问道:“是因为你那幅画么?”
云晓摇摇头,心道: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呢!
可云晓这一波否定肖战统统不买账:“我认为,现在学姐和我是平等交易关系。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你又能替我解疑,对吧?”
云晓知道肖战这个人,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诓人,便点头答应好好聊一聊。为了保证公平性,他们各自拿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周六食堂那场混乱,早已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云晓走在路上都时时能听见别人议论。她料想,即便自己不坦白,肖战也会问,所以,她写的是:上周六食堂私斗。
肖战写的则是:1.深夜遭人尾随,2.鸳鸯湖落水。
摊牌之后,肖战点评:“学姐,我写了两个,你才写一个,这不公平吧?”
云晓不屑地说了句:“又不是我让你写两个的。”
肖战:“学姐这是不想听细节了么?”
云晓再浏览了一遍肖战写的两条,斟酌一番后还是没做出选择,无奈道:“两件事的来龙去脉我都要,一会儿,一会儿我再给你加一件。”
肖战:“为了保证我们的交易顺利展开,各自先说一件,谁先?”
云晓腹诽:奸诈!然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你先你先。”
“行,我先说第二件,鸳鸯湖落水。”说完,他掏出手机,找出那段视频,播放给云晓看,“大概过程就是这样,至于原因,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落水当天,有人在湖边录了下来,挂到网上,我是第二天才看见。其实,事发之后,我碰到过她,当时她身上还在滴水,脚步匆忙,把我书也撞掉了,我那时候不认识她,以为她被人恶作剧泼了一身水,可她不哭也不闹,还若无其事地把书给我捡起来,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
看到肖战停止了发言,云晓还是像在听着一样毫无反应,她在心里分析:左却落水,应该不是在求死,虽然没喊“救命”,但有尝试自我营救。
想到这,她又拿了肖战手机重播刚才那段,她发现画面里除了左却和狸猫,还有个不显眼的小姑娘,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人,但云晓猜测这个意外应该和这姑娘脱不了关系。这事儿目前也只能推测到这,要是想了解更多估计只能去问狸猫,不问左却是因为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老实巴交地回答。
肖战试探性地叫了声:“学姐?”
云晓端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说:“嗯,这事我的确是头次听说。”这就算是验货、收货完成了。
“学姐,话说得有点多,我有些渴了。”
云晓起身,从角落一纸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肖战,一瓶留给了自己。喝了一口水后,她才开始发货:“我要说的这事,估摸着也是你想问的,既然如此,我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你吧!”
肖战插嘴:“我们这是交易。”
云晓腹诽道:这小子平时挺温和的啊,今儿个怎么就不能吃半点亏呢?“周六,我、左却还有狸猫,我们仨出去逛街,也就喝了杯茶的功夫吧,左却的弟弟打电话来了,说是过来玩,然后差不多到点了我们就赶回学校吃午饭,可这个弟弟一见到我跟狸猫就特别排斥,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有什么居心’,这话可雷到我们了,我俩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别有用心了呢?反正,我见左却弟弟第一眼,就直觉这孩子瘆人,所以食堂我一开始也没进去,等我听到声音再进去的时候,左亦就已经躺在地上了,噢,左亦就是左却的弟弟,当时,狸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左却像换了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虽然左亦这人说话蛮讨厌,但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我赶紧打120啊,然后就过去安抚左却,我们不懂医,也不敢乱碰左亦,就一直等到救护车来,当时,食堂的大叔大婶不是过来以示同情就是过来指责狸猫的,事发当时我不在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在场人的指控,始作俑者好像是狸猫,但我看狸猫那表情,又不像是他干的,可从左却对他的态度,又好像真是他干的……”云晓琢磨着琢磨着就不了了之,猜来猜去也不一定对,最后干脆不说了。
肖战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难怪左却今天没来,而来了的这两个也魂不守舍的,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云晓感慨道:“换了我,我肯定会以牙还牙打回去的。”顿了顿,“左却呢,不打不骂也不说句话,就是不理人,狸猫估计都被她自动屏蔽了。我们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左却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跟狸猫愣是一句话没说,严格来说,是看都没看一眼。”
肖战好像有点儿懂了左却这个人:看淡一切,包括自己的命,但无比重视自己的弟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尽量不依赖别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旁人说自己的事情,即便被问也会想方设法避开、不回答;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及态度,但不管别人如何对她,她仍会善待别人……这是怎样一个复杂、矛盾又固执的人啊!
肖战不知道左却有怎样的过去,但他知道左却一定经历了许多心酸。想到这,他忽然有点胸闷,郁结在心不得解的感觉。第一次撞到左却,连正脸都没看到,他心中只有纯粹的好奇,第二次再见到左却,才知道她就是学姐画里那个跌落悬崖依旧毫无惧色的人,那时候心里便是好奇加震撼,然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学姐的画,又一度颠覆了他的看法,后来在易班看到左却落水的视频,他看出了左却“想活又不想活”的冲突心理。
刚落水的时候,左却确实挣扎了一番,还试图凭一己之力爬上岸,发现自己做不到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是没有动作的,但狸猫救她太过迅速、高调,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云晓也是打小就学美术,观察细致,但也只看到了文莉莉,可能她也发现了左却这一反常举止,但她认为左却真有异能傍身所以没觉得这一细节有何不妥。
云晓在肖战眼前挥着手,“哎”了半天肖战也没理会,便突然来了招擒拿,把肖战疼回神了:“啊疼疼疼!学姐你为什么突然动粗啊?”
云晓松开他,不满道:“谁让你一个人在那神游的?活该受罪!”
肖战疏络下筋骨,悠悠吐出一句话:“我就是觉得,左却挺难的。”
云晓以为肖战在说食堂那事,附和道:“是啊,她是挺难的。”
话音刚落,肖战似又想起了什么,问:“学姐,你为什么画那幅画?”
云晓还没从前一件事里跳出来,被问及另一件事,有点没回过神:“什么画?”
肖战:“左却那幅。”
云晓前几秒还面色深沉地感慨着“她是挺难的”,这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佯装不懂:“哪有什么左却的画啊!”
看到云晓又装模作样,肖战拿出杀手锏:“学姐是不想知道另一件事了么?”
云晓敛了笑容,看着肖战手里那张纸,吞吞吐吐地说:“听,我,我当然,要听。”
肖战:“那就要看学姐的表现了。”
云晓看似正在做心理斗争,表情不可名状,犹豫再三后,她音量极低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话:“就是去寻死的。”说完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实在不现实就又将脑袋塞进了毯子里,密密裹着不出来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说完觉得不对,又说,“这话,你听过就算了。”
肖战虽然之前就大致猜到了,但听到学姐证实还是不敢信:“这事你跟本人确认过?”
他希望听到的回答是“没”,可毯子下硬是传来一声“嗯”。这让肖战一时难以接受,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是顺遂的,虽然网上总有新闻说谁谁谁因什么什么原因遗憾离世,但身边并没有人会极端到想不开甚至亲手了断自己的生命。还有家人朋友这些牵绊,怎么会有人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呢?且不说左却是不是有朋友,但总归有个亲弟弟在啊!
肖战仿佛丢了魂一样,离开了储藏室,出了活动室,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的路上。他忘了,他和学姐的“交易”还没结束,他的第一件事还没告诉学姐……
不过,云晓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也没心思去听深夜尾随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