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最长,黑到我们看不清自己――
冬至,太阳最远,我和你,也最远――
“子承,怎么还没有到你家啊?”
暖暖紧紧的拉着身边这个年轻男人的胳膊,头却在不住的向四周张望,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村子,怎么每户人家都神情怪异的在门口烧纸,那火苗蹿得高高的,甚至都要跳进她眼睛里了。
“快了,转过前面那个弯,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子承低下头看到暖暖的样子,知道她在紧张,不由得又开口说道。
“你别这么紧张,今天是冬至,他们这只是在祭奠先人。”
他象征性的握了握暖暖的手,心里却想着,幸好赶得及,每年今天,他都要跟母亲一起过的,一起祭奠那个他不太记得长什么模样的父亲。
“是吗?我们城里人不太讲究这个……”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她在“城里”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才猛然想到,子承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虽然在她看来,城里跟乡下,都是人生存的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然而子承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加快了步伐。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正在往灶台里送柴,黑色的衣服沾染了白色的尘埃,格外显眼,可能是听到声音,她转过了身来,看到她面容的一瞬间,暖暖觉得自己的母亲真的是保养得太好了,不是说肤如凝脂,但也不至于跟她一样,像极了百年的老树,满脸的褶子,她想,如果是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如果她不知道这是年纪跟她母亲差不多上下的子承的母亲,自己一定会叫她奶奶的。
“阿承回来了,刚好,去把里屋的钱拿出来,给你爸烧点,别让他等太久。”
暖暖有些惊讶,不管出于情理还是修养,不是应该先招呼一下自己吗,哪怕只是口头上说一句做做样子,然后她又想到,可能是因为她太着急时辰了,所以顾不上自己,这也是应该的。时辰,很重要。
“暖暖,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先去帮忙。”
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会拘谨的,暖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了想往子承母亲的身边挪了过去,她觉得自己应该帮忙的。
“阿姨,有什么我能够做的吗?”
子承的母亲抬头,俞见深的褶子,暖暖忽然觉得,那不是树皮,而是沟壑,是岁月在苦难的人们脸上留下的见证,她莫名的有些害怕,甚至开始发抖,当然不是因为子承母亲的容貌,而是因为她那双眼睛,说不上来的,一双阴气沉沉的眼睛。
“不用了,你是阿承请回来的客人,你去那边坐着吧。”
说完又背过去自顾自的忙碌着,暖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来自己极力隐忍的发抖,想想就算真的要自己帮忙,自己却也是什么都不会的,毕竟过惯了饭来伸手的日子。
那边是门口,门口的旁边有一眼水井,还有一把很小的凳子,暖暖乖巧的应了一声,脚步沉重,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这凳子给坐坏了,毕竟看着那么破旧。
就在她刚想要坐下去的时候,子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子承母亲口中的钱。
“子承……”
暖暖蹭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快步朝子承身边走去,子承见她的样子,空出了一只手拉着她,两个人一同走出了门外。他的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灶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一根竹子,发出一生巨响,吓了她一跳,她这才赶紧动了动铲子,菜已经焦了一小圈。
“妈,咋了?”
“没什么,烧着竹子了。”
刚冲到门口的子承听到里面有回话,才放下心来,真是出门得久了,连爆竹的声音都分辨不出来了,想想还真是不孝。
“子承,你妈妈好像有点严肃。”
暖暖小声的说着,本来她还想问是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生怕子承觉得是自己小心眼。
“你别多想,我妈那人就这样,尤其我爸走了以后,她一个人拉扯我,她总觉得自己不厉害点,我就会被人欺负了去。时间一久来往的人便少了,她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了子承的话,暖暖没有吱声,她从来都是佩服母亲的,尤其是单身母亲,她们总有优于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毅力,把孩子一点一点的带大。
“小心!”
暖暖的手被子承抓了回来,那摇曳的火苗映得她脸通红,只见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与其说她是顽皮,不如说她是换着花样撒娇。
没一会儿,那一袋子的“钱”便烧的只剩下灰烬,风一吹,四下散了开来。
“你为什么另外烧一小堆儿?”
暖暖看着在收拾的子承,好奇的问。
“这个是给自家的,那个是给过路的无主朋友的,一来是希望他们能跟有主的一样,有人祭奠,二来嘛见者有份,免了多生事端。”
子承的话说得有些含蓄,但是暖暖听懂了,笑着说他滑头。
两个人吵闹着进了门,子承的母亲已经在堂上摆好了一大桌子的菜,相当丰盛,最吸引暖暖眼睛的是桌子前面,插了一双红蜡烛,红蜡烛的中间,还有三柱清香,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正好奇这怎么跟烛光晚餐一样时,却看见子承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张旧纸板铺在地上,然后身子一矮跪了下去,紧接着就是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可是语速太快暖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阿承,过来拜拜。”
听到母亲在叫自己,子承示意暖暖站在旁边等一下,然后自己走了上去,学着他母亲的样子,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暖暖没有动,因为没有人叫她拜,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拜,只好傻愣愣的站在一边,期间子承的母亲给桌上的所有酒杯都添了三次酒,直到每个杯子的酒都满了出来,蜡烛烧到了尽头,她才收拾了一下,叫他们吃饭。暖暖心里有些抗拒,菜都凉了,但是子承没有说什么,她也不好开口,只能跟着胡乱的扒拉了几口。
“你们晚上就不要出去了,吃完早点休息。”
子承的母亲在子承跟暖暖还没吃完饭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她抽空给暖暖铺了床铺,原本暖暖想说自己可以跟子承一起睡的,但在她开口时被子承打断了,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半夜里,暖暖的肚子痛得实在是睡不着,便起来去上厕所,她想晚上可能还是不吃的好,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上完厕所会舒服点。
手机的灯光不是很亮,但是加上天上的圆月,足够照清楚脚下的路。暖暖正好路过子承的房间,她玩心重,便猫着身子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她一个哆嗦,只见子承的母亲安安静静的侧躺在他的旁边,脸朝门口,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暖暖有些惊慌,厕所都没有去上立马就回了房间,紧紧的锁上了门。她从来没听子承说过,自己会跟母亲一起睡觉。
那个晚上暖暖翻来覆去的一夜没合眼,难怪他刚刚阻止自己开口,原来不是怕他母亲觉得自己不知廉耻,而且怕自己打扰了他们一起睡的好事。第二天早晨她顶着熊猫眼出现的时候,子承只当她是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她在避开了子承的母亲,问他睡得好不好时,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些恶心。
没有争吵。子承不愿意马上就走,所以暖暖是一个人走的,她摸索着出了村子,找到了老旧的公交车站,一路上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子承自始至终没有追出来,他母亲也没有说什么。暖暖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子承是过完年才来找暖暖的,暖暖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厌恶。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从我家回来之后就整个人都变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家条件不好,所以要跟我分手,如果是这样,你说出来,我会同意的。”
暖暖觉得有些好笑,他凭什么在毫无挽留之后如此义正言辞。
“那天晚上,你跟谁一起睡的?”
如果可以,暖暖是不想问出这句话的,她想起来就浑身发毛,一个二十多的男人了,还……
“跟我妈,怎么了?”
有些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实际上能够置人于死地。
“你不会因为这个吃醋吧?你连我妈的醋都吃吗?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难以启齿的男人,暖暖又不自觉的想起来那天刚到那个村子的场景,她开始觉得,其实那天的氛围比起现在来,要好多得太多了……
“我们分手吧。”
这是暖暖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它就像祭刀一样无情,决绝的宣告了一切。
子承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想不明白,跟母亲一起睡,就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不能被原谅吗?那可是一手带大他的亲人啊。
只可惜阳光下人来人往,没有谁肯停下,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