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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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书店出版的《低吟的荒野》,作为美国自然文学中的经典作品,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深刻的。这除了作者奥尔森细腻的描写和译者程虹教授灵动的译笔能生动地展现北美洲荒野的诗意与生态哲思外,书中以黑白版画形式呈现的多幅插图也让我为之着迷。

这些版画形式的插图,以不同的刀法和多变的线条,将北美大自然中的荒野、森林、湖泊、以及各种飞禽走兽刻画得栩栩如生,对奥尔森的文字起到了极妙的衬托作用。使读者在阅读时,仿佛能听到雪橇划过雪原的声音,能闻到枯叶与湿土混合的气息,能看到飘着薄雾的静湖畔小鹿吸水的身影......可以说,这些美妙的插画,不仅仅是书籍的装饰,更是一种奇幻的语言与文字结合在一起,把故事讲透了。

被书中精美的插画深深吸引,对我来说是经常会有的事。回溯我对插画着迷的由来,可返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候,可读的书籍不多,我舅舅书柜里藏着的一些少儿读物,是我常趁他不在时翻出来阅读的旧书。字认得不全,我就会通过书中的插画来展开想象。其中有一本写探案的故事书,写的是什么案情,我早已忘记,但书中有一幅描绘西洋小镇街景的插画,却引起了我无穷的遐想......

尖顶教堂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卵石路上,像被天光拉长的叹息;路两旁的街灯歪歪斜斜,像是醉酒的流浪汉;街头拐弯处站着两个穿燕尾服的绅士,高高的礼帽压得低低的,两人的手杖斜拄在地上,像两根黑黑的感叹号...... 我想象着发生在他俩之间的情景,是在议论路边的凶宅,还是在抱怨小镇的街巷太脏?这幅插画就像一个奇妙的魔术框,吸引我幻变着各种奇思异想。一晃眼,近六十年的光阴已悄然流逝,但那幅插画中的教堂尖顶却依旧耸立在我的记忆当中,那两位黑衣绅士也依然在我的记忆深处,伫立在街角低声交谈。这就是好的插画所产生的艺术效果。

诚然,好的插画的确能穿越时空。它能以一种沉静的方式,在读者心底播下一片艺术的种籽。鲁迅年少时爱描摹《荡寇志》里的插图,丰子恺的漫画成就也是从临摹书中的插图开始。这些在最初看似无用的涂鸦,日后竟成了他们艺术生涯的美好起点。大师们的经历可以印证一个道理:优秀的插画不仅能装帧书籍,能凸显文学作品的魅力,更能培养一个人的审美情趣,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人生选择。

然而,并非所有插画都能展现出这种魅力。劣质的插画不仅无助于增强书中文字的表现力,还会损害文学作品的整体艺术价值。我有一套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杨栋插图孙犁散文经典》对这套书中的系列插画,我实在无法恭维。“清雅质朴”本是孙犁散文的独特风格。他的文字就像白洋淀水波那样的清秀。可这套书中的插画,却显得粗劣俗气。其不仅构图凌乱,笔触也极其敷衍,这使得本应如水墨画般清雅的意境,却因插画作者的粗制滥造而变得俗不可耐。这样的插画,不仅是对书籍的作者,也是对读者的双重辜负与轻视。

插画,说到底,就是一种需要讲究“紧贴”的专门艺术。它必须紧贴文章的核心思想,也需要紧贴读者心中潜在的念想。它虽然依附于文字基础,但也能够独立存在。好的插画,绝不是对书中文字的简单图解,而是与文字一起唱和与共鸣,甚至是一种美妙的艺术升华。好的插画,需要懂得留白,就像中国画里的“计白当黑”,在有限的方寸之间,为读者开拓出无限的遐想空间来。最高境界的插图,还应当能捕捉到书中文字的精髓,甚至能够发掘出文字还未曾表达出来的深层意蕴。

比如我前面提到的《低吟的荒野》里的版画插图,画家明白奥尔森的文章是以“低吟”为基调,所以,他不来抢戏,只是以善变的线条与点块,结合文章作者的文字,在黑白画面上把北美荒野寂寥的意境完美地表达了出来。我儿时看到的那幅西洋小镇街景的插画,也正是这样把故事藏在教堂的尖顶中,藏在街角的阴影里,以及绅士的手杖上,让读者自己去猜,自己去想......这样的处理手法,使故事作者想要叙述的那种神秘感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由此,我们也许可以说,插画的艺术魅力,正是在于这种紧密贴合的特质,它既与书中内容紧密呼应,又能通过视觉语言独立传递深层意蕴。它好似一座桥。桥的这头,是白纸黑字构筑的世界;桥的那头,是读者用情感和经验叠成的天地。而画家便是那个敏锐的引渡人,他以线条和色彩为舟楫,将读者从此岸引向彼岸。当读者合上书本后,故事,或许会淡忘;字句,或许会模糊,但在方寸之间刻画的插图,却常常会奇迹般地留存下来,成为记忆长河里那些不易熄灭的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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