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春风
又到了三月的江南,十里柳堤醉春烟的时节。楼下的江水宛转入海,江边的男女着锦出行,熙熙攘攘;江那头有女子哼着小调浣纱,妇人洗菜。好生热闹!她正凝眸看的出神,却道柳堤深处隐隐传来儿童的欢笑声,蓦地一看,不知是那家的纸鸢缠住了那家的花蝴蝶呢!她眉头轻舒,如水的眼眸如这春波一般荡漾,嘴角缓缓扬起,笑靥如花。她倚着栏杆,似是被楼下的情情景景吸了魂去。这时侍者端上来一个箱帘,打破了这幅美得可以入画的景象。“夫人,您几个月前要的春衫已经赶制好了,听店家说这春衫如今穿正合适。”她缓缓转身,抚了抚箱箧,思虑了一会儿,示意地摇了摇头,没有打开。只说是先留着吧,等自家爷回来那天她再穿!转眼却望向远处——不知是那家夫经商归来的行舟,风正帆悬。以前读诗书,总觉得贾人无信,如今嫁于将王,却还要年年领军驻守在外,这样看来倒是自己错怪贾人了!相较之下,倒不如生于普通人家,就像《长干行》里所述的美好感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纵使注定你要像其他商人那般远行少归,但我相信我也可以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可偏偏你是王,为国你要尽忠,为国你要尽责,为国……你甚至要……
梦一场
转眼,已是六月,再有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宫中遣人送来了礼品。皇恩浩荡啊,一并送来的竟还有将军的一封书信,短短两行: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思。却不谈归期!想来,也不远了吧。这几日暑气未减,接连半月滴雨未见。临县的惨状更是严重,她令下人一连几日施粥救济却也只能缓缓灾情,官府求雨也一直不成。在这个不曾缺水的烟柳繁华地,雨似乎已是全城百姓所求的奢侈之物。她令侍者在楼上设了香案,日日跪在菩萨面前抄诵经文,为子民烧香祈福。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几天来只进了些汤水,原本身体就虚弱的她却还一心想着求雨救灾,为戍守边疆的他分忧。她还是病了,那日侍者发现她晕倒在香案旁。六月初六,她生辰那日府上来了太医,帮她诊断,确是中了暑气。这个时候得了暑气,倒真不见太好啊!她用了太医给的药便昏睡下了。到黄昏时,外面吵吵嚷嚷的,一下人慌忙闯了进来,侍者怕惊了夫人正要呵斥,那人却说是夫人之喜,侍者随之推门出去,只见黑云翻墨,狂风大作,不久便是大雨倾盆。那夜,重帘密遮,灯火昏昏,她睡得亦是少有的香甜,好像有将军陪着夫人那般安稳静好。清晨,她起身准备梳妆,悄悄问身边侍者:昨夜,可是下了雨?侍者点点头。“那将军现在可还在府里?”侍者迟了一会儿,摇摇头。“哎,怎地昨夜才冒雨回来今日就走了呢”……
捣衣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她现在日日在楼上眺望,原本那个喜欢热闹爱缠着王爷带自己出去吃喝玩乐的她,现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之前王爷总说夫人是不像大家闺秀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倒是说错了。不过她近来身子倒觉得有些不好,六月里染了暑气,这天气凉了,又吹了秋风。找了许多大夫调理也不见大好,就这样拖着,好像是在和王爷较劲一样,日日倚在这栏杆上望着王爷,比比谁更能拖?那日她还在和侍者玩笑说:等回了王爷,说要把这望江楼改成望夫楼!这话虽说是玩笑,听了倒觉得酸酸的。忽地一阵风起,侍者忙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催她回房。她自知身子不能硬撑,只好随了去。秋叶满地,秋夜漫漫。恍惚间她想起小时候读得一首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月亮圆了几回,又缺了几回。她也常常在想,世间多少女子也在是这样,披着月光捣着衣杵,心里却惦记着远戍边关的丈夫寒否?饥否?而她,不过是这世间女子的万分之一罢了。何时才能天下太平?何时才能夫妻团圆?何时?想着想着……自己都笑自己想了太多,现在只盼他能平安归来,夜又深了……
一场梦
侍者端了一盅滚滚的芋茶和几块热腾腾牛乳蒸糕进了屋,身上却带着几丝寒气。这几日夫人吃不下饭,只是念着曾经随着王爷去外面市井上吃的芋茶和牛乳蒸糕了。侍者让府上的嬷嬷做了拿来给她吃,她却说,不是这个味道。夫人的病似乎不大好了,那夜都是梦见王爷在战场上……半夜醒来后写了封家书命人天亮一定送去王爷那里,说是不见王爷的亲笔回信,就是再好的药也医不了她的病!侍者皆潸然心疼,劝却也劝不住,只能把所有希冀寄予王爷的信了。那日宫里又遣太医入府,太医问到夫人进食如何?
侍者相告,平日里连哄带骗能吃下一些,吃点却说,不是那个味儿……我们找遍全城的牛乳蒸糕都不是夫人想吃的味道,不知王爷当年陪夫人去吃了那家的吃食,怎就那样好吃!太医摇了摇头:哎,物是人非啊!你家夫人的药引子得是你家王爷呀!太医只开了点健胃益食的药就去了。半月后的一天,城中竟也飘雪了,多少年没有下过雪的城。那天夫人的气色特别好,早早的自己梳妆打扮好,竟穿上春日里那件迟迟未穿的雪丝春衫,如雪般的衣衫配上她的冰肌玉骨,真不愧是当年才情高过数白衣的江南第一佳人!只是这是件春衫啊,侍者说要给夫人拿件冬衣。她说:不了,今天我夫要回来,我说过要穿这个迎他。侍者正疑惑,怕是什么失心病。可见她气定神闲,十分坚定。大约是黄昏时分,宫中派人过来。侍者命人去接,以为是王爷的家书到了。但好像不是家书。她道了一句:是夫君回来了。这时星星点点雪竟成了鹅毛般大,抬进府门的棺木已经被雪覆了白……她支开所有人,伏在棺上。夜越来越深,雪越来越大。从此,没有了等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夫,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从你挑开我盖头那刻,我就已经做好了等待你的准备。这一生,怨过你,恨过你,可还是因为太想你,所以才愿意等你才愿意陪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