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导演不肯循规蹈矩,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显得有些凌乱,让人在整个观影过程中不敢稍开小差。不知为何,前晚一夜无眠,下午2点半到4点半,正是瞌睡浓时,我却精神十足地盯着银幕目不转睛,于是能看到故事的内核:花痴一样的十三点、梦想当明星的老板的女人小六,锦衣玉食以后发现寂寞比什么都难以消受,结婚不久就吵着要与老板离婚,被老板的左膀右臂陆先生劝阻后,利用陆先生对她的情愫使劲发嗲,又在陆先生提供的排片机会上,搭识了大明星赵先生,很快成奸。让老板戴上了绿帽子?小六和赵先生必死无疑了。但老板可以杀了小六却不肯因此伤了陆先生,就特意吩咐陆先生给小六一些钱将她和赵先生送得远远的。怕是到了苏州郊外会“泪眼相看”?陆先生将这件事派给了自己的日本人妹夫。
“一个日本男人,到了上海,穿上长衫,讲起上海话,吃的都是上海小菜上海点心,过了几年,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上海人”,这就是陆先生的妹夫。然而,导演不肯顺着时间轴来剥去日本妹夫的伪装,而是要让观众用纷乱在各个时空里的素材来拼贴出日本妹夫的真面目:早于日本大部队很多年潜入上海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为了让自己根深蒂固,这个日本人不惜娶了上海滩帮派老大陆先生的妹妹,并假戏真做地做了两个中日混血儿的爸爸。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终究是一个变了态的日本男人,在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本性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就是在陆先生交给他的那件事里做了手脚,杀了赵先生将小六带回自己开的日本餐厅的地下室,如养那只肥猫一样饲养着小六,对她唯一的索取就是满足他随时袭来的性欲——
也是因为编剧将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丰满,儒雅掩盖着腾腾杀气,兽性以外还有柔情,比如,百般折磨小六后回到家里,会对太太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愧疚。影片的最后,他放弃了坚守的东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被一枪毙命在自己的眼前使然,而不是信念的崩塌。
与之对应的小六,大概是我看过的电影中出场时间最少但层次最丰富的女主角。浓妆艳抹之下对生活有着非分之想的交际花、欲壑难填的老板女人,至此,我跟所有冲着章子怡去看这不电影的观众一样,有些失望:章子怡怎么会挑选这样的角色?论风骚不如霍思燕的四马路妓女,顾盼生辉起来不如袁泉的吴小姐。即便观影前已经知道小六将沦落为性奴,可是,真的面对章子怡的性奴,还是毛骨悚然了,这是代入小六的瞬间反应。而后,渐渐折服于章子怡的表演,这个性奴,屈辱是必然的,在漠然的顺从里有丝丝缕缕的反抗,也是必然的。更令人惊异的是,章子怡竟然让小六偶尔在性爱里流露出生理上的愉悦。虽然电影没有给小六表演愉悦后耻感的篇幅,但,在收容所里被陆先生找到时她的惊喜和“我沦落成了那个人的性奴,你看怎么办”的表演,说着她深重的耻辱;不由分说地击穿奴役她那么多年的男人时的坚定,则是,羞辱有多深反击就有多狠。
你们说,日本妹夫和小六分别隐喻着什么?日本妹夫背后是凶残的日本军国主义,没有疑义。可是,要说小六就是铁蹄下的中国,或者说得让大家更易于接受,是铁蹄下的上海,我们能同意吗?当家园被践踏时,会有革命志士奋起反抗,那是史实。但是,被正史忽略的大多数,大概是分不清黑白地要过或者向往平静的、衣食无忧的、花团锦簇的甚至是鲜衣怒马的生活的,只有等到被敌方逼到了犄角旮旯,才会不得不反抗,是吗?就像小六。
也就是说,《罗曼蒂克消亡史》中除了日本妹夫和小六,其余角色都是配角,哪怕他江湖地位了得,比如老板;哪怕他总是在观众面前晃来晃去,比如陆先生,哪怕表演惊艳得让人难忘,比如王姐;还有吴小姐和她那见利可以忘记夫妻情的丈夫,四马路的妓女,等等。这些配角,只有陆先生有始有终,其余的他们,我们看不见来处看不到他们会去哪里,他们在电影中原本就是片言只语,《罗曼蒂克消亡史》还要用“错乱”的时空将他们的片段打碎得叫人难以接续他们,从而引来一片“形式大于内容”的质疑。可是,形式难道不是内容的组成吗?在罗曼蒂克消亡的年代里,在时间被浪费的年代里,这些活生生的每一个人,就是构成昏昧时代的形式,有了他们,电影就有了时代的气氛,于是,“看不太懂,但电影拍得真好”,电影本来就不是故事会,是艺术。
(他们都是构成影片之所以好看的形式)
不过,程耳还是照顾到了喜欢故事的观众,在似水年华里紧紧抓住了小六,在章子怡的合作下,一个出场最少的女主角讲了一个最煞根的觉醒故事。煞根,为上海方言,意为做到绝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