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堡文化研究 第278期
作者:宋治清
编辑:秦陇华
一、月缺月圆
月缺月圆,雁去雁回,寒暑以往,时光如逝。在流淌的岁月中,有一些往事是平淡无奇的,有一些往事是沉淀淀的,给人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记得1969年我在185煤田地质队501钻机实习时,当时我们在黄陵县双龙镇东北的深山老林的山头上打钻。那里人烟稀少,森林茂密,特别是秋天,整个苍山象画画的调色板一样,有红的、黄的、绿的、色调和谐,自然优美,无需雕饰。满山的青杠树,地上落下厚厚的相子,野山楂、野百合随处可见。还有当年红军留下的作战掩体,坑道上棚的圆木还在。到了晚上,野猪在嚎叫,狼在怒吼,使人心惊胆颤,难以入睡。还一种叫做狍子(羊鹿子)的动物不怕人,经常到帐篷的门口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悠闲自得,岂不知,一旦被猎人扑获,变成了美味佳肴。那些喳喳叫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蓝天白云下,孤零零的钻塔,构成大自然壮美的图画。
我们501钻机由25人组成,共住四顶帐篷。机长、记录员、地质员、炊事员等4人只上白班,住一顶帐篷。其他每7个人住一顶帐篷,每班上6人,一人轮休,这样周日复始的早、中、晚三班轮流不停,昼夜不断,钻探施工,为了祖国的明天寻找更多的矿藏。人们在远离城市的深山野林中不停地工作着。记得八月十五前后,唰唰大雨下个不停,眼看着山上的面粉快要吃完了。前两天还吃了一顿羊鹿子肉,以补充粮食的不足。雨不停,愁坏了董机长,召集各班班长开会,正好我们班上白班,机长决定,由我和郑长发同志穿长雨衣、雨靴冒雨下山,到双龙镇粮站背面粉,晚上以前赶回来。胡班长说,我是新来实习的大学生,郑长发是班里最年轻的人,你们两个最好。你们两吃一点苦,下山一趟,为大家背面粉,但天阴雨大,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我和郑师傅每人拄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沿着通往钻机的泥泞临时便道下山。万籁俱静,只有雨点打树叶的沙沙响声。脚下的雨水致使人步履艰难,有时一滑几米远,有时滑倒在地,在那股股小溪水中洗洗手,继续前进。长发不断地说,“小心,走慢点!”我们两边走边说,一回埋怨老天雨下的时间太长,一回埋怨机长怎么不多准备一点面粉呢?这样恶劣的天气,让人下山背粮,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经过艰难的爬行,终于到达了山底,沿小沟前进。郑师傅是合阳县人,家里有父母弟妹,他是老大,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出了干好钻探工作外,还要经常回家照顾家里的生活。他说着说着潸然泪下,非常伤心,野外工作常年不能回家,实在忠孝难两全。我猜莫着参加工作以后的生活道路就是这样的吧!天雨不停地下,沟道里的水哗哗的流,我们俩艰难地在沟道里行走着。
双龙镇是黄陵县沮水上游的一个小镇。沮水靠山,街坊靠左侧而建,零星的一些低矮瓦房。面向东方,站在街心,左手边为红区,右手边为白区,在红白拉锯的战争年代,双龙镇成了争夺的重点。几经革命战争的洗礼,这个小镇留下的痕迹仍留在深山之中。我们找到了粮站的王站长,说明情况,先要一百斤面粉,天晴后一并算账。于是,郑师傅打了欠条,从仓库中去了两袋面粉,一人一袋,背在雨衣下面,顺路冒雨返回了。距离双龙镇十里路的地方有一户人家,我们在此休息喝水。这个村叫官庄村,是入山的关口。这家人姓张,据他们讲,民国十八年年馑,他父亲带着他妈和他到这里安家。现在,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留下了他和弟弟,成了家,并且有一个男孩子,已经12岁了,他老婆在家洗衣做饭,他弟弟在双龙镇出生,是痴呆人。听了他的叙述,使人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我问他是否有回老家临潼的愿望,他说,再过几年等孩子大了,让他回去,他就留在山里陪伴父母亲了。听了老乡的一席话,试想,在祖国的深山老林中还有多少为了衣食而劳碌的群众,他们受条件限制,劳动收获少,要摆脱贫困的羁绊,还需在智力上开发,同时也需要宽松的政策,祖国明天的温暖他们一定会感受到的。
我们喝好了水,背起面粉,披好雨衣,在茫茫烟雨中向深山走去。道路泥泞,扶着拐杖,艰难行走,一鼓作气,不能歇息,一是大雨容易把面粉淋湿,二是山上的同志还等着这些面粉过明天的八月十五呢!我们一会爬坡,一会穿越沼泽地,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终于回到钻机旁边,受到了机长、班长的表扬,炊事员还给我们两做了好饭,机长一再叮咛饭后好好休息。经过这次艰苦的行旅,对于学生的我是一次锻炼,虽然汗水将衣服湿透了,脚也磨破了,浑身上下都感到酸痛,但是,心理甜甜的,因为我做了一件有益于大家的事情,在各位师傅眼中,大学生还是能干的。
二、桥山急救
桥山的十月,千姿百态,万紫千红,非常美丽壮观。有一天,我上夜班,由于秋高气爽,黎明寒冷,到了夜里四点钟以后,胡班长就安排张天成师傅扶给进把,长发上塔顶扶钻杆,老董去看泥浆泵,小杨去看柴油机,让我去生火。这样我们班六个人都忙起来了。我找来了一些带叶的树枝,点燃后只冒烟,没有火焰。班长让我浇上一瓢柴油,果然奏效。火呼啦啦啦地着起来了,不一会,那些树枝就着完了。我又到附近去找树枝,没有等我回来,张天成就喊起来了,“快!出事了!”,我赶快跑到班长跟前,见他满脸是血,用手捂着脸,嘴里还说不要紧,大家继续工作,钻机不能停,柴油机的响声,钻机的转动声不断在黑夜的山谷中传响。可这夜里五时正凌晨,班长血流不止,叫人咋办呢?于是我便跑到董机长的帐篷前,大声喊,“董机长,胡班长受伤了,喊快起床。”董机长起来了,他问事情缘由,原来胡班长想劈些硬柴燃火,保证大家取暖,结果一斧子砸下去,模板反弹起来打伤了他的左眉尖部,不一会,胡班长的脸就肿起来了。大家急切地说“董机长,向工区要车吧,救人要紧。把班长送到公区医院治疗。”董机长当机立断,说:“长发,你与实习生下山到双龙镇给工区周区长打电话要车,说明情况,越快越好。天成,把班长扶回帐篷包扎,其他的同志继续干活。”于是我和长发冒着黎明曙光,就匆忙地向山下走去。为了节约时间,我们便抄小道,穿梢林下山。银色的月光,茫茫的林海,我们谨慎小心地前进。脚下一尺后的陈腐落叶,一踏下去就像踏在海绵上一样,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拨开树梢。一不小心,就滑倒了,便能滑几米远,真是叫人提心吊胆。走着走着,便遇到了崖坎,抓住藤蔓溜下崖去,这样跌跌撞撞快速前进,虽然手上被荆棘划了许多小口子,衣服也被划破了,也不觉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到达双龙镇打通电话。
早晨六时左右,我们来到邮电所门前,找到所长后说明情况紧急,急需挂通工区的电话,找周区长。不一会电话来了,长发向周区长汇报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先是一顿批评,“为什么不注意安全?为什么要生火?是怎么搞的!”后来语气缓和了,让我两在双龙镇街边等着,汽车过来时一块上山。
我们耐心的等待,终于等来了汽车。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我俩爬上车。汽车沿着崎岖的钻探便道绕山而爬行,这是东方已经晨曦闪闪,雄伟的桥山特别美丽,苍山海浪,远山横黛,秋色浸染,我们的汽车在山瘠上转来转去,中终于开到了钻机旁边,大家找了一块床板,放在车厢中,让胡班长躺在床板上,由地质员和记录员陪同下山去医院治疗。大家这才放下了心,紧张的气氛舒缓多了,望着离山而去的汽车,默默的祝愿胡班长早日康复归来。柴油机、钻机的轰轰响声震撼了山谷,我么的钻探工作又继续进行。
三、万源一日
接到工区的命令,限20天搬到镇巴县响洞子镇布钻,对盐场坝煤田进行勘探。于是,我们这里开始紧张的拆铁塔,装钻机、水泵、柴油机、帐篷等设备和生活用具足足装了三大卡车。董机长一再讲501钻机要争取全工区的先进。行动要快,干劲要大,要能够打硬仗,即使准确地冲上去,又要能迅速撤下来。每班留一名同志跟车行走,其余的人搭公共交汽车,转火车,翻秦岭,跨汉江,经过十几天的努力,终于第一个到达镇巴县响洞子镇。平静下来的人们思量,命令简单,行动艰难。
响洞子镇在巴山的中腰上,镇上十几户人家,有开百货铺的、杂货店、小饭馆的,还有一个铁匠铺。这里是川陕交界处,群众有一种风俗习惯,冬天头上缠着很厚的白布,身穿单衣,眼睛红红的,通常他们在地上挖一个坑,用三根铁棍吊一个顶锅烧柴做饭,满屋子都是烟,熏得人眼睛红肿红肿的,可是顶锅少的米饭特别好吃,这也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一种生活方式吧!这儿的群众可以兑换粮票、布票,分别赶四川、陕西的集会,交流物资,买回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铁匠铺的欧师傅带着徒弟,半夜起来打扒钉。而且用木炭火融化铁打制,非常艰难。因为这里正在修筑安康到重庆的铁路,标语牌上写得是襄渝线,将打好扒钉卖到铁路上,生意非常好。王国华同学在欧师傅处卖了几斤当地产的青茶,于是欧师傅和同学们非常亲热。烟茶招待的同时,还经常说一些陕南的故事。他说他们山里人没有见过火车、汽车也见得很少,终生没有走出大山,到万源县去一趟就算是去了大地方了。山里缺医少药,发生伤亡事故,只能等死,送到医院时,已经为时过晚。新修的西万公路坡陡弯大,经常出事故和塞车。还说他们往四川万源寄一封信,要送回汉中,再送到西安再送到四川,到了地方就一个月过去了。他们经常去万源县赶场,销售自己的山货,购买自己用的生活用品,到镇巴县太远了,不合算。他还动员我们有时间去万源县看看,很方便,一下山就到了。
说到万源县,我们几个到跃跃欲试,既然到了这里,就有必要去一趟。我们商量赶到休息日一同去。我们501钻机布置在响洞子不远的山头上,周围有几户人家,我们操作机械,经常有人赶来观看。稍微待一会,我们向他们讲明道理,注意安全,不要影响生产,劝他们离去。柴油机,钻探机的响声成了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忙碌劳作,争取为国家打一等孔,高质量的完成任务。镇巴煤田属于火成岩区残留的煤层。多属于鸡窝状分布存在,连片大块的煤田还恨少,即使将这里的煤储藏量查清楚,将来开采也是非常困难的。为了解决陕南生产生活的能源问题,建设镇巴煤田仍有很大的现实意义。镇巴县是革命老区,当年红四方面军分布在以万源为基础的川陕周围县区山村中,像镇巴县的核桃树坪、涧池、三原等乡镇。至今,这里生活很苦,物价低廉,一捆劈好用藤条捆好的柴火,一百斤五角钱,一个熟鸡蛋五分钱,一月生活费9块钱,这简朴新意的生活过了多日,我请假去万源,机长同意了,要求我们当日返回。
于是,我们临近几个钻机上的同学一块同行了。背上上地质包,边走边说,好好领略了巴山南麓的风光。万源是川北第一大县。古老而文明,由双十字街道构成街井,城外有一座火力发电厂,有一条任河从县城流经,街上行人如织,卖卖很红火。我们的任务一是补皮鞋,二是洗澡理发,三是进餐馆吃一顿。一直到下午四点,我们总算是把县城游览一遍,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县城还有一座小广场,矗立着革命烈士纪念碑,周围只有小平房,楼房很少。我们取了皮鞋,匆匆的赶路回响洞子了。
通过万源一行,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巴山南麓,气候和暖如春,山清水秀,风光明媚,人勤春早,常年有绿,物产丰富,但交通不便,构成了这里不发达的主要矛盾。我相信,经过勘探开发,襄渝铁路的建成通车,万源将成为一座现代化的新兴城市,在川北的建设发展将发挥更大的作用,随着祖国前进的步伐,万源一定会成为文明、富裕、繁华的新城市。
四、巴山受阻
那是1968年12月份,我们胜利完成了镇巴煤田的勘探任务,接到上级命令,返回镇巴县城,休息两天,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和冬训。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司机宋之厚师傅逐个房间通知,今晚早睡,夜里三点钟起床赶路,明天下午一定要赶到阳平关。于是,我们便洗了脚,早早的睡觉了。
半夜,宋师傅又喊叫了。我们赶紧起床,穿好衣服,带上行李,披着月光,冒着严寒,坐在一辆苏制吉尔大卡车上启程了。这种车马力大,速度高,奔跑不停。汽车在陈家滩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人们急切地问,“宋师傅,怎么不走了?”他说:“堵车了,让我去看看情况再说。”不一会,他面带笑容地说:“前面的山塌方了,有房屋那么大一块是都挡住了去路,看来一时三刻是走不了,大家下车活动一下。”我们同学三三两两地顺路走着,说说笑笑,有的去小便,有的前去看道路,有的埋怨真倒霉。
这是天已经发亮了,不觉肚子饿了。于是就到陈家滩去卖吃的。陈家滩是镇巴到西乡公路上一个小镇子,零星的几户人家住在公路旁边,他们开设杂货铺和简易饭店,供过路之人急需。我们走进一家饭馆,主人刚起床,正在生火做饭。让我们稍微等待一会,饭就备齐了。他告诉我们,前面山塌了,堵住汽车,今天的生意好做。不一会,饭就好了,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小菜,吃的很热火。饭后我们到镇上转了一会,这个镇上土特产山货很丰富,一个棕箱子12元,一张狗皮褥子20元,一个白果木箱子14元,一个樟木箱子16元,还有芋头、乖枣、栗子等南山干鲜果,市场虽小,物产丰富,物美价廉,若不是路途遥远的话,每个人都想带上几件回去。太阳出来了,我们聚集在淙淙流水的小河旁边的石头上打扑克,摆龙门阵,设想着自己回家探亲访友,看看父母,看看家乡的巨大变化,还要和到别的地方实习的同学交流一下,尽量把书本知识和实际结合起来,是专业水平更高一些。一会儿,几个看清障,炸石头的同学回来了,他们说:“有希望,两付风镐打钻,几十个人清运石渣,估计再放几炮,巨石就粉身碎骨了,道路就畅通了,让我们耐心等待。”
直到下午5时多,道路通了。我们的车子继续前进,翻大山,越葱岭,过堰口,不觉到了西乡县城,大家一致要求吃饭,宋师傅停车路旁小饭店旁边,每个人吃一碗米饭,一个菜,喝口水,又继续沿汉白公路前进了。
晚上10点钟,我么终于艰难的到了阳平关火车站,卸下行李,购买车票,结果买到了8次特快列车票,抓紧办理托运行李,并向宋师傅告别,感谢他的送别。不一会火车进站了。我们这些刚从山里出来的人,满身油污和灰尘,别人见了只好让开,怕龙脏了他们的衣服。火车上拥挤不堪,自找座位,过了秦岭后,才基本上都坐上了。
火车呼呼地在黑夜中奔驰,我的思想在不停的翻腾。回想这半年来,野外勘探生活,从黄陵到镇巴,的确艰苦,既能磨练人的意志,又能增长才干,想着想着,耳边响起了《地质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林中的鸟向我们报告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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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疲劳和寒冷,
为祖国寻找那富饶的矿藏!
刊登在《铜川文艺》1997年第6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