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的散文集《河流的秘密》,由作家出版社推出。借助于自传性的散文笔触,苏童回忆了潮湿透明的童年生活,在对南方的风俗、生活、人物的勾勒中,披露了自己“写作的秘密”。
同时,他还满怀感激地细数了阅读和写作生涯中,足以对他文字生涯构成转折性刺激的细枝末节。作为当代中国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他擅长在小说中把纯真、敏感的儿童视角与充满欲望、孤独、扭曲的女人世界交织在一起。
一直以来,苏童都被誉为“最了解女人、最擅长写女性的男作家”。他的作品,总是表现出对女性深深的同情与伤感。苏童称,自己对女性及其命运的了解、和同情,基本上都来自对童年的观察与感受,以及后来的回忆与思考。
在《河流的秘密》中,儿童时期的苏童,遇见了“古典派”、“西洋派”、“上海派”等不同时代风范的女子,她们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有女教师,有女播音员、女裁缝、女小贩等,不同的际遇,在苏童的解读里却有着相近的跌宕起伏。
正是童年的所见所闻,让苏童“少年老成”。当他开始写作时,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财富。也因此,苏童认为“童年生活其实一直在我们身上延续甚至成长”,并把童年生活视为他写作的最大秘密。
他说:“我认为热爱也好,憎恨也好,一个写作者一生的行囊中,最重那一只也许装的就是他童年的记忆。无论这记忆是灰暗还是明亮,我们必须背负它,并珍惜它,除此,我们没有第二种处理办法。” 格非曾说过一句话:“苏童的小说看起来写得漫不经心,却是突然宕开一笔余味无穷。”另有人说:“苏童的短篇小说微言大义,一唱三叹,可以称之为微观艺术。” 这些评价都很贴切。
苏童被国内文学界称为短篇小说之王,他认为短篇小说其实是成年人的童话,可以“让你触摸到文学的肌理和脉络”。
苏童曾经说过:“选择说什么,是所有小说作者必修的功课,选择不说什么,则往往是短篇小说作者的智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后者决定了短篇小说的本质特征。” 我个人觉得,选择不说什么也是我们每个作者最需要加强的部分。
苏童曾经评论过一个外国作家的创作。他说:“作者不愿交代姑娘失忆的原因,甚至没有任何暗示,这是合理的,利用的是短篇小说特有的豁免权——一个人物,无论是不是核心人物,往往可以没有什么履历,只描摹一个现状。
一个核心事件,无论在小说中有多么重要,往往不提前因后果,只择取一个片段,这个片段足够形成短篇小说的叙事空间。
虽然不能说短篇小说是从长篇小说的大面包上切下来的面包片,但短篇小说确实需要切削,舍弃,还要烘焙,放在整个写作系统里考量,确实很像一片很薄的面包。说白了,短篇小说其实是最难写的。
下面我以“霍乱”和“1934年的逃亡”来详细阐述一下苏童的写作特点。
看到“霍乱”这个名字我们首先想到了什么?我们会想到加缪的《鼠疫》和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但苏童就是与众不同,他总是笔锋一转,调头在一个更深的领域中挖掘。
《霍乱》的故事比我们预期的要有趣多了,作者无意在霍乱上纠缠,他的企图是利用读者“怎么了”的心理,将“怎么了”的问题有效地膨胀、发展成更为广泛的人类境遇问题。
小说是这样开头的:一个卖鱼的女人把雀庄闹瘟疫的消息带到了城里。这种不幸的消息跑起来比骏马还要快,三月里小城的人都听说二十里地以外的雀庄去不得了,那儿流行霍乱病。
接着小说描述了药店女佣邹嫂染病后引发的一系列事情,每个人在危险面前表现出真实的人性,自私,利己,怕死。邹嫂病了,束太太带来了自己的远亲九妹接替女佣的工作。束太太隐满了家里人都死掉的真相,并把九妹的村子谎说成花村。
九妹很快引起了药店老板纪太太的怀疑,因为九妹打扫卫生时捡到了邹嫂的一个银手镯,纪太太让她扔掉,九妹却不舍得,半夜出去再寻,被纪太太撞见,虽然没有说出真情,但从此纪太太不再信任她。此处进一步引发了读者的好奇心,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几天之后,束太太的妯娌说出了九妹全家死于霍乱,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的真相,快嘴女人用几句简单的寒暄话就把真相抖搂出来。这部分令人想起他的《妻妾成群》苏童最为擅长的部分就是女性心理,他把那种细如游丝的心理过程刻画得生动至极。
纪太太十分生气,将九妹炒掉了,九妹走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戴上了那只银镯。读到这里,一个贫穷的乡下女子对银手镯的看中和珍惜跃然纸上。
一天,邹嫂突然回来了,她回来是为了找老王报仇,只因老王说她小产了,这等于宣扬了她是一个不贞的寡妇。而老王当时说这话时,不过是想搪塞那个医生的问话,却被昏迷中的邹嫂收进了耳朵,刻骨铭心地记在了心里。这段描写很像鲁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旧时代女人最看重的贞操讽刺得恰到好处。
最后,纪太太的药店开始败落,开棺材店更是赔了本,结尾时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原来小说的结构环环相扣,看似不经意却将不同的人物深刻地表现出来,令人赞叹不已。
另外,小说中九妹两次出场,像钟表一样的环形结构,叙事的指针走了一圈,看似时间在重复,人物和场景都在重复,但故事已进入新一轮循环。
读者被他拽着走,却不知道下一步走向哪里,而他总是柳暗花明,让你在最后一分钟才豁然开朗。
看到小说的结尾,读者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两句古诗词“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的故事结尾就像这回头一笑,惊煞众人。在他的短篇小说中,结尾被表现得尤其如此。
苏童很好地吸收了马尔克斯的精髓,却又离我们很近,因此他比马尔克斯更接地气。他的“1943年的逃亡”是枫杨树系列中最为重要的一篇,被人称之为寻根作品。
“1943年的逃亡”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读过很多遍,每次再读都有一种嚼橄榄的感觉,回味无穷。故事里的枫杨树,似乎成了一个神奇的存在,一个隐秘的幻象,以及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遥远时空。
“黄泥大路从此伸入我的家史中。我的家族中人和枫杨树乡亲密集蚁行,无数双赤脚踩踏着先祖之地,向陌生的城市方向匆匆流离。” 他在故乡的沃土中不断挖掘,纵横交错,跨越时间,人物和故事充满神秘,在他笔下,枫杨树就是一个百宝箱,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看上去凌乱不堪的记忆碎片,却让人看到了那个年代摇晃不定的生存状态。不少人将苏童和莫言对比,说枫杨树系列更具有“寻根”意味,都是福克纳或马尔克斯影响下的产物。
一个六零后作家描写三十年代的故事,需要很大的想象空间,而苏童在此做得天衣无缝,不仅男人,包括女人在他笔下都有极其精彩的演绎。
福克纳-卡夫卡-马尔克斯-莫言-余华-苏童-格非,这一系列作家中,福克纳卡夫卡影响了马尔克斯,而马尔克斯影响了后面四位作家,他们曾被中国文学界称作“先锋文学”的代表。
什么是先锋文学?他们注重发掘内心世界,梦境和神秘抽象的瞬间,采用暗示,隐喻和象征以挖掘人物内心奥秘。
先锋小说的特点有三:一是在文化上表现为对旧有意义模式的反叛。二是在文学观念上颠覆了旧的真实观,放弃对历史真实和历史本质的追寻,放弃对现实的真实反映,像一副抽象画。三是在文本特征上体现为叙述上平面化,结构上更为散乱、使用戏拟、反讽等写作策略。
如今,先锋文学已经成为历史,但是读这几位作家的作品,仍会发现他们的共性,语言极其精练,比喻意味无穷,含义悠远耐人回味,值得写手们反复阅读,琢磨和推敲。
不记得哪位作家说过:写作之路最好是由诗歌散文开始起步,然后,短篇小说,之后中篇小说,最后才是长篇小说,很多写了一辈子的作家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至于写作素材,最好是在故乡这片沃土上挖掘,在这方面,余华,莫言,苏童都是极好的证明。 对于初学写作的我们来说,囫囵吞枣读一百本书,不如精读十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