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死后，小关终于结束了“禁闭”，在母亲和罗小姐的允许下，他去了图书馆。他希望在文学的意象中，寻找到一些爱情和希望的影子。她们也不再担心他乱跑，那座他与小玉之间的仙境之桥终于被利刃斩断，只留下触目惊心的天堑。

然而，生活常常雪上加霜，却不总能雪中送炭。小关的心中很乱，他捧着书本却看不下去，最后干脆趴在书堆上发呆。他想起了杜十娘、刘兰芝、祝英台、沈凤喜、朱丽叶和埃斯梅拉达，最后，他也想起了小玉。理想与现实中的形象像一个个虚无缥缈的泡沫，从他的眼前升起又破灭。小关呆呆地盯着日光里浮动的微尘，它们好像有生命似得到处飞舞，而他，却像是死了一样。

小玉把他一半的灵魂都带走了，就连文学也不能拯救他。小关在图书馆的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借了几本专业书准备回家，他不想让母亲发觉他又在看小说并又斥责他不务正业，现在他无心也无力吵嘴。他本想写一些东西来悼念小玉，但似乎此时他的才情被什么阻滞住了，什么都写不出来。他盘算着自己的将来，继续攻读法律，然后或许做个法官或律师。可是想起法官，他就不得不想起包公、秦香莲、陈世美和狗头铡。算了，不想这个。他又想起他要与罗小姐订婚和结婚，想起罗小姐的黄毛、方脸和鲜红的嘴，太可怕了，不想也罢。

小关胡思乱想着，抱着一堆书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黄安刚好也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门前路过。

“安安？”小关停住了脚步。

“哼，这不是关大少吗？”黄安看向关锋，眼里仍掩饰不住怒火。小关瘦了许多，眼睛里全是血丝，头发也不整齐。他全身都很枯槁，只有眼镜片更厚了一些。

“小玉她真的···”

“她死了！你满意了吧！把她气死了，你们一对鸟 男女好去比翼双飞！”黄安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小关喊着。

小关失神地倒下去，手中的书撒了一地。等他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把书捡起来，就哆嗦着往大门里跑，他很怕再挨一顿打。图书馆里没有可躲藏的地方，最后他躲在了一个大厅里的孔子像背后继续哆嗦，并向孔子暗暗祷告祈求保佑。虽然孔子是个文人，但似乎武功并不低，他感到暂时安全了。

黄安并没有追过来，她似乎觉得小关并不值得打，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过了很久，小关才敢走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孔子像，觉得雕像似乎也在嘲笑他，像一个先生在看着调皮的学生一样。

物价飞涨而货币贬值，为了维持生计，黄安当掉了本来属于妹妹的金项链。那是小菊子的“嫁妆”，为了不让妹妹哭闹，姐姐只好背着妹妹偷偷做。

小菊子知道了会哭吧，算啦，以后有钱再赎回来就好了。至于自己的嫁妆，哼。

小关回了家，忍不住又和母亲说起小玉的死。

“哎呀，你老提她干嘛！”关太太不想听见任何关于小玉的事，好像儿子每说一句与逝者相关的话，都会使家里多一个可怕的阴魂。

“还有，我碰见安安了。”

“那个女戏子吗？”关太太已经想不起安安到底是谁，或者说她不愿想起。

“这次她没打我。她已经原谅我了吗？”

“人家是嫌你窝囊！都不屑和你动手了！”关太太忽然又有了威风。

“可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好了好了，你给那个小玉多烧些纸钱，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关太太宁愿浪费钱，也不愿意浪费感情。

夜晚，小关在路口给小玉烧纸。他有些害怕，但又时刻提醒自己不必怕，假如小玉仍爱他，就不会化为厉鬼索他的命。一阵风刮过来，火焰顿时蹿得老高。小关看见，从火的另一边真的走出了一个游魂，不，是一个和游魂差不多的人。

那个人是蓝玉，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因为衣服宽大，就像套着一个大麻袋似得。她像一团幽蓝的鬼火朝他飘过来，小关刚想躲开——蓝小姐是知识分子，不会打人，但会给他一些精神上的侮辱，但一想到他需要再次求证小玉死前的细节，于是就硬着头皮留在原地。

蓝小姐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新编霍小玉传》，结局中女主角并不折磨男主角后娶的妻妾，而是直接去报复了那个负心汉。她的理由很简单，既然要惩罚有罪之人，又何必牵连无辜呢？小关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地说他，但他并不死心。

“蓝小姐！”

“关先生？”蓝玉吓了一跳。“你又在干什么啊？”

“小玉临死前···真的也怨恨我吗？”他把头低下去。“就像霍小玉痛恨李益那样。【注1】

“这你要自己下去问她了，我怎么会知道呢？”蓝玉说完，扬长而去。

小关发疯似得跑到小玉之前的住处，主人和佣人们都走了，大门紧闭。小关倒在地上，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曾希望有奇迹出现，就像文艺作品中所写的那样。然而，虚构作品中的梦想成真只不过是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梦想的投射。他永远失去了爱他，并崇拜他的小玉。

小关又给小玉烧了一些值钱，同时也是为了祭奠他曾经有过的，卑微但纯粹的爱情和理想。他也烧干了的他的泪水——他现在不再是甘果瓦，而是拉斯蒂涅。【注2】

每当黄安工作得厌倦的时候，就坐下来发一会呆。可是发呆不能赚来衣食，也不能减轻她的痛苦。每当有系着红围脖或穿着茄皮紫高跟鞋的女子走过时，她就会想起小玉。假如是小关亲手杀了小玉，她或许会去找他拼命。但小玉毕竟是自缢的，谁也没有资格掐着他的脖子送到绞索上去。

小菊子轻轻地走过来，想给姐姐一点安慰。她拿着一个装糖果的漂亮的小铁盒——蓝小姐送她的。现在糖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但是她还一直保持着这个漂亮的盒子。小菊子打开糖盒，里面有两颗糖，一颗明黄色，一颗橙黄色。

“姐，你要柠檬味还是橙子味的呢？”

“嗯···橙子味吧。”

小菊子飞快地抓起那颗橙黄色的糖果，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在姐姐惊愕的目光中，又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给你一个吻，橙子味的！”小菊子趴在姐姐耳边说道。

“你这是跟谁学的呀，金秘书吧？一定是他！”姐姐捂着脸，但是忍不住笑了。

“是蓝小姐教我的！”小菊子得意地说。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爱心形状的丝绒小盒，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打成小花形状的银耳钉。

“这也是蓝小姐送你的？”

“不是，是我捡的。”

小菊子迫不及待地给姐姐戴上，然而黄安想到妹妹的嫁妆，就立刻觉得面红耳赤，甚至于要连耳钉都烧红。

【注1】《霍小玉传》中李益负心致使女主郁郁而终，女主霍小玉死后化为厉鬼搅得男主李益家中妻妾不得安宁。

【注2】拉斯蒂涅是《高老头》中的人物，曾经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学生，最后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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