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进来的时候,还猜想了一下: 这是谁呢?
接听起来,对方说:“请问,您是赵医生吗?”
我对这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太熟悉了,多少年了,还是那么清亮!
“沙龙,是不是从北京回来过春节了?”
他郎笑:“发一个位置给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在微信里给他发位置,顺带看了一眼上一次的聊天记录,是三年前了。我有点感慨:时间过的真快!
沙龙是我高中同学,他好像比我们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小一两岁,因为他小学的时候跳过级,可见这小子天资聪颖!
有时候,那些优秀的人真是让人嫉妒。比如沙龙,不但聪明,还帅气!而且还有文艺特长:唱歌跳舞都是我们班最棒的!
班里的表现不说,就是学校的大型活动,他也是最耀眼的那一位,俨然就是巨星的范儿,在舞台上歌也深情舞亦狂野。
虽然那是一个自我爆棚,七不服八不愤的年纪。但是,你在女生的眼里看到的某些含义往往会打败自恋。
是的,在走廊里,在去饭堂的操场上,在课间的教室门口,都能听到女生们小声议论的一个名字——李沙龙。
我知道,我们往往会因为自己的某些弱点而夸大对方的长处:我就是不够帅,不会唱歌,钢笔字写的不好而羡慕李沙龙的。
有一回,我甚至和我的同桌说:李沙龙他爸真是够文艺,给他起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其实,男孩子有时候也在心里暗暗的较劲呢?幸好,我和他也只是普通的同学,不能说是一个“小圈子”的人。平时也就是路遇之谊,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们是有过彼此关注的,只是,男人不喜欢表达罢了。
我甚至还记得,他为了在高三那年的元旦联欢上唱好“星星点灯”和“潇洒走一回”和我回宿舍反复练习的场景。
我也记得在毕业前,他在我买的《简爱》上写下赠言的温情鼓励。
只是,岁月太匆匆。不想,再见面就是十多年以后了!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也是在春节前。我们班学委给我电话说,来吃个饭,有个同学从外地回来了。
见面的时候,没想到是沙龙。
他更帅了!一件藏青色风衣,白色纯棉宽围脖,飘逸油亮的三七分头,无框窄腿镀膜眼镜,带条纹的九分裤,三接头儿锃亮的黑皮鞋,加之俊郎白皙的面容。嚯,嚯,真有些大明星的感觉。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小子去当演员了吗?
虽然从高中毕业就没再见过,可是那份深深的同学情,还是让大家一下子就莫名的亲热起来,彼此询问着这么多年的生活轨迹。
沙龙告诉我们说,他一直在南方的高校任教,主要教动画制作的课。
我表达了我的羡慕,说:你真幸运,对于东北孩子,我们只能旅游去南方那么几天,走马灯样的看看山水,你能久居,让人嫉妒了!
他浅笑:我只是在那儿工作,真的没去什么景点溜达,我不太喜欢溜达。
我就纳闷了:要是我,不得撒欢儿的逛他个一溜边光啊!
我身边的学委低声和我说了几句沙龙的经历,大概过程是:他大学读的是路桥设计专业,毕业留在东北的某设计院,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是个国营单位。我们那个年代出来的人,不就是为了一个正式工作才拼个大学的吗?两三年后,刚要出成绩被提拔的时候,他初恋的女友不甘东北的清冷一心要闯繁华的大上海。于是,沙龙托关系给弄了什么介绍信推荐书劳动局某种书面东西等等一系列挺繁琐的事情。女友高兴的走了不到一年,给他留下感谢多年照顾和祝你好运的话后和一个上海本地人谈起了新恋爱。沙龙同学哪里能轻易接受这个事实,和单位辞了职,一个人追踪到上海。想近距离的挽回纯纯的校园恋情。可是,女生去意已决,并且她要的幸福他真的也给不了。于是,只能躲开又不甘心躲远。
沙龙就这么痴痴的在上海等,等到那女生结婚,等到她生子。
然后,一个人骑自行车从上海到杭州。不是看风景,是让自己疲劳,是让自己可以多睡一个小时。
从此,他的心和那辆破自行车一起漂泊,杭州,苏州,无锡,南京……每个城市都蜻蜓点水一样的生活一段时间,或者说白了,就是工作赚点钱。然后,再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他说:一个地方呆久了就厌倦,莫名的烦躁,不是城市不好,是自己内心拒绝它的好!或者说,他只是城市的过客。
好多年了,他拒绝和同学们联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没有爱情,没有房,没有车,没有稳定的事业。
即使,他每个春节都回东北老家。也是悄悄的回默默的走,不好意思和同学聚聚,可能是怕比较也怕被询问吧!
十年的时间,他自己觉得心态好多了,也在北京的一个私立大学找到一份工作。决定回到北方,他熟悉和习惯了的环境,才是医治心病的外力。
他也开始和昔日的同学有了联系,才有了阔别十多年后的酒局。
沙龙酒喝的不多,话也不多,只是多了些微笑。也还会问我孩子几岁了,或者爱人在哪里工作的话题。我觉得他可能愿意主动融入生活并走进琐碎里。
后来又陆续见过两次面,一次是毕业二十年的大聚会。一次是他要买房,陪他去两个售楼处。只是,都很匆忙,没说什么话。
只是,他的帅样没有变,背头还是梳理的一丝不苟。唯一改变的是多了一副眼镜。他自己解释说:戴眼镜装个✘,没啥实质作用。
距离上一次喝酒又是三年了,那次也是我同学阿义从武汉回东北后转去山东,我给他接风,打电话给学委的时候,他说太巧了,沙龙晚上回北京,中午喝酒送别呢!
于是,两拨人聚一起开喝。那回,是我这么多年来看到沙龙最释放的一次。因为那桌上还有一个人是学委的大学同学,在沙龙当年去上海最落魄的时候收留过他。并且在一个出租屋里生活了大概一年的时间。
沙龙回忆了他当年的苦闷,当然也有穷困,他说,每天吃泡面拉屎都辣屁眼儿。
当然,最开心的是两个人花生米加咸菜下酒后去街上耍酒疯,和五个当地人群殴。以二对五,把他们打的七荤八素四处逃窜。
还有各种恶作剧搞跑了其他插间的租户,当然,也有带点黄色的洗头房故事。
他真的喝高兴了,他第一次成了酒桌上的主角。我们都听他讲,陪他笑,给他倒酒,给他加菜。
整个下午,几乎都是笑声,肉串吃到凉了再热,啤酒喝到一箱再一箱。我只记得包厢的空地上都是空酒瓶子。
沙龙喝到满脸通红了,我喝到要吐,其他人也是没一个能正常走路的了。我们就搂在一起在路灯要亮的街角吃雪糕降温。然后,在出租车屁股后挥手,祝他们一路顺风!
后来我回忆一下,那天沙龙特高兴,是他宣布说:我恋爱了,这次是认真的,那女孩儿还有半年就从日本某大学研究生毕业了。你们都等着喝我喜酒啊!这一次,我要把咱班同学尽可能的都请来,祝贺最后一名同学进入围城!
我们给了他最大声的呐喊和掌声,当然,也有连干三杯的祝福和期待。
只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原因我也没问。大龄男女的婚姻可能有更多的因素吧?除了彼此相爱或者不够爱。
他今天来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的。我没想到以前那么骄傲的走路都要仰头的沙龙会如此低调。
他穿了一件草绿色的棉服,土灰的牛仔裤,户外的半高防水鞋——这分明是农村大叔吗?哪里是北京回来的“大教授”啊?
只有无框的眼镜和眼角的皱纹以及平和的笑脸才像他该有的样子。
他说,老同学,我在上海做的烤瓷牙出问题了,帮我弄弄。
我说:你怎么这打扮了?咋的?要当演员了吗?
他说:你猜对一半。
接着尴尬的笑了一下说:有个好朋友在寒假给我推荐到一家培训机构去兼职,我没看好那儿,也不想去干,一会儿去见面聊,我故意穿这样的!
我暗笑,觉得他可是真可爱,你拒绝别人有一百种理由,干嘛穿的跟农民工似的?
再说,有才华是由穿一双户外鞋决定的吗?
再过几天,沙龙又来找我,我也没问他兼职的事。只是那件草绿色的棉服还穿着。
我问:这衣服暖和啊?你不是从来都不穿棉衣服的么?你这么酷帅的人,穿呢子大衣都嫌不够洒脱呢?
他郎笑:这衣服宽大!
说着,解开两个扣子,往里一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说:我就知道你还喜欢这东西,给你买的。
我一看,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好家伙,有上千页,还是英汉双语的!
我笑了,很开心,他还记得我喜欢诗歌。
沙龙说,把喜欢的东西坚持下去,生活才有乐趣!我还记得你上学时候的笔名叫:“三欧”。你还是《南疆诗刊》的记者。你也不要停止写下去,为了当初的梦想……
说真的,已经好多年不感动了!这回差一点儿没掉眼泪。
没想到:沙龙还这么清晰的记得——甚至我都要忘记的某些东西!
我在昨天新建了一个文集,名字叫“署名:三欧”。我决定以后在纸媒上发表的诗和小说,都用这个荒废了多年的名字——三欧!
忽然,就觉得沙龙与我有不一样的意义了,好朋友或者好同学其实不是要天天腻在一起的,只要心里记得,在关键时刻给你的鼓励就是最温暖的力量!
其实,我也是一直关心他的,那个我打听来的,他拒绝一个富婆追求的故事,我就没和别人说,也没有刻意描摹。
嘘! 说漏嘴了!
抱歉啊!沙龙,哥是真的希望你有个美好的港湾去停靠啊!
记着,让我们在你的喜酒中再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