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的“年”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suō)行•候馆梅残》宋  欧阳修

在欧阳修的笔下,梅花凋残,杨柳吐绿的春天里,离家的人上路了。离家的人走得越远离愁越没有穷尽,像那迢迢不断的春江之水。每个新“年”到来之时,我就会想起外婆家的老宅来。

老宅依旧老

老宅,在我的家乡南泉虎啸村。那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外公外婆一起繁衍生息的一座旧房子。外婆家的老宅是一座连体平房,堪比现在的两三栋别墅那么宽大。坐南朝北,青砖瓦,大木门,高门槛,刷了白的篱笆墙。

走上几步宽宽的石阶,才是老宅的大门口。今天老宅的屋门口依然保留着原来的风貌。厚重敦实的两扇木门,高高的木质门槛,古老的细格子窗户,无不记录着老宅经历的岁月沧桑。木门的左边放着一个撮箕,两把扫帚,一对篾竹箢兜,右边还立着一把大叉头扫把,一根木方凳。窗格上搭放着一根竹子做的晾衣杆,透出一种生活的气息。

大门里面,是一间宽大的堂屋,为中间,然后左右两边都各连着一套房。左边住着大舅,右边住着七舅。外婆在世时,住在七舅这边,屋子都是相通的。连着外婆卧室的一间屋子右边搭着一个木楼梯,可以爬到屋子的阁楼中去。

我们小时候躲迷藏,经常爬上楼梯,到阁楼上蹲在腌菜的大缸子旁边。

宅子前面是一块长方形的院坝。大家都称它为“地巴儿”(地坝)。在童年的记忆里,外公坐在“地巴儿”编箩兜,那一根根细长的篾条在外公的手中飞舞,穿梭,我在旁边肆无忌惮地滚轮轴。

到了夜晚,我们兴高采烈地把凉板放在“地巴儿”,躺在上面望着深遂的天空数星星。

听母亲说外公外婆解放前在南泉街上做生意,挣了点钱就到乡下买了这幢宅子。

可是,日子在飞。老宅历经风雨八十载,如今,真正属于老宅的,只剩下大舅住的大门、客厅和厨房,其余部分全都被改造过了。地坝儿里还剩下一个石臼摆放在那里,默默地经历着不同的岁月,看着这一大家人的生活变迁。

外公外婆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直到终老。他们共育有九个子女,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六舅和幺舅都出去当兵留在了成都工作,我母亲和姨妈们都生活在离南泉不远的市区。其余的三个舅舅就留守着老宅,直到现在。

老宅里的“年”

老宅里的每一处都写满了我这个70后童年天真烂漫的记忆。特别是老宅里的“年”。

老宅的年,是从腊月开始的。进入腊月,老宅左边的角落上就开始搭起土灶,几个杀猪匠开始杀年猪,烫年猪,剖年猪,我们就跟着喝刨猪汤。然后,外婆就带着最小的舅舅和最小的姨开始准备年货。把猪肉挂在烧柴火的灶头上熏,举着那一把长长的筢梳子伸到屋顶的那些角落扫灰尘。接着就是准备年夜饭。灶火前的外婆,瘦小而精神,脸上满布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喜悦又满足。

童年里的年夜饭只坐两桌。香肠,胡萝卜炒腊肉,糯米丸子是必不可少的菜肴。在昏黄的灯光下,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桌后,吃饭之前,要在饭桌上供香,盛饭,倒酒,请祖先们回来先吃。

我们小孩子要在饭桌前的地上进行跪拜。等桌上的香烧完,祖先们吃完后,一大家人才上桌吃饭。

年夜饭要吃很久,那年月还没有电视。一家人坐在桌边边吃边聊。

我们小孩子吃饱了肚子后,就在院坝里跑来跑去玩耍。大人们叫我们不能打瞌睡,要守岁,于是我们就期待着午夜12点的到来。

大概在11点半左右,大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大家找出一根长竹竿子,在最前端将炮竹的线头与竹竿捆绑起来,并铺设在院坝中央。

胆大的舅舅拿着一盒火柴,跑到竹竿的最前端去点火炮的引线。“噗嗤”一声,火柴擦燃后,就着跳动的火苗将短短的灰色引线点燃,“嗤——嗤”,引线燃烧几秒后,那一长串大火炮噼噼啪啪地炸得四处飞溅,那爆竹声音震耳欲聋,我们和其他的大人都站在老宅的石阶上,干沿口上,注视着那炸裂的火龙。

大人们说:“炸爆竹是为了赶走“年”这个怪物,要张开嘴巴,耳朵就会舒服一些。”

随着浓烈的火药烟雾的升腾,我们才慢慢地回到屋里睡觉,美美地想着大年初一早上要穿新衣服。

有一年初一早上,我穿着母亲制的新衣服,从后院的小路到已分家的二舅家中拜年。当我拿着二舅给的压岁钱兴奋地出门时,二舅家的小狗见我一跑,猛追了出来。我吓得越跑越快,小狗也越追越快。还没跑拢老宅的大门口,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我哇哇大哭起来。新衣服脏了,压岁钱丢在了地上。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笑着告诉我:有小狗盯着你时,是不能跑的,越跑它就越要追你。

在我心里,“年”成为抹不去的回忆,有如珍藏了一坛陈年老酒,醇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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