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和同事东子没有回家过年，年前想着要准备些过年的粮食，不然店铺都关了门，还不得饿死。
我们去超市转了一圈，置办了一大堆东西，但还少鸡蛋，因为不好拿，只能去出租房楼下的小超市买了。到了小超市，我拿着两个人的东西，让东子去买鸡蛋，大冷天的，我拎着东西等了他半个小时，他才从超市出来，除了一只手拿着鸡蛋，还有一只手扛着康师傅牛肉面。
我问他：“买方便面干嘛？你不会买这么多菜又不想做饭吧？”
“不是……”东子不好意思说道：“好多年没吃过了，想尝尝。”
“方便面有什么好吃的……”大冷天的，我不想和他计较，就赶紧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因为冷的要命，我突然想到东子的方便面，不禁胃里一暖，不如拿他几包做碗泡面，这天气，一定不错！
我敲开了他的房门，刚好闻到一股泡面的味道，那是一种被公认为非营养物品的美食，只有偶尔吃一次才会觉得神清气爽。
东子识破了我的来意，二话不说下了厨房，不一会儿功夫，一碗泡面出来了。
东子的泡面很特别，有一个煮鸡蛋！还有萝卜、葱花，牛肉！妈的，我第一次吃到有牛肉的牛肉面！这简直让我内牛满面！要不是面条是方便面，我真怀疑我吃的是不是泡面。
也就是这晚，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东子以前是有女朋友的。
2014年秋，东子和女朋友画眉来到北京，还没有开始打拼的他们，租了一个廉价的出租屋，面积只有二十平米。
两人开始找工作，东子是个平面设计，方向比较多，只要是个公司，都需要这种人。画眉去应聘销售，给人家卖衣服，她长得水灵，找工作应该也没问题。
可是他们找了一个多月，工作还没着落，在北京找工作的人太多了，每天人才市场都挤满了人，一个上午需要十个人的公司，不到中午可能就招满了，每个来招人的公司，桌子上放的简历都放不下了，连桌子下面都是简历。
对于东子和画眉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不懂得市场规则，只能傻乎乎地每天出入这里，希望赢得一个机会。
到月底的时候，两人出来拿的钱已经不多了，东子说：“我先去兼职打些散工。”
东子接了贴广告的活，每天偷偷摸摸去贴小广告，然后得空再去人才市场面试，一旦找到工作，就不会再贴广告了。
有一次东子被城管抓住，不知怎么得和城管起了冲突，最后闹到派出所，被拘留了两天，出来时天下着大雪，画眉打着伞来接他。
东子说：“对不起。”
“冷吧”，画眉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塞到东子手里，东子手里一暖，原来是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一些余温。
东子想到画眉可能是跑着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摔倒，然后他眼睛一红，抱紧了画眉。
“会好的。”
过了一周，画眉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大商场里做导购，东子很高兴，说要下馆子庆祝，可画眉说什么也不肯。
画眉说：“你等着！”然后她下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画眉端出来了两碗泡面，可是里面有葱花、萝卜、牛肉。
“好丰盛啊！”
东子高兴地吃完了面，把汤汁都喝的一滴不剩，画眉笑的很开心，然后从厨房又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塞给东子。
东子小心翼翼剥着皮，生怕鸡蛋皮沾着蛋白，浪费了。东子说他也会很快找到工作的，到时候请画眉吃大餐。
过了半个月，东子终于找到了工作，他兴奋地回去想要告诉画眉，却看到画眉和房东吵了起来。
东子问清之后才知道，房东要涨三百块房费，说是不租也可以，他有别人租。
东子很生气，但没有办法，他四处打探了，北京的租房跟商量好了似得，都贵了好多钱，再搬去别的地方更是不划算。
东子回到屋里，说：“画眉，我们出去吃点好的吧。”
画眉把手按在东子手上，“你给我做泡面吧。”
画眉一个月三千的工资，东子一个月四千，除去房租水电费，东子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需要他供她们上学，而画眉，每个月要给家里打一千块钱，算算他们剩下的，恐怕不到两千块给他们自己生活。
冬天到了的时候，北京不开暖气，室内和室外差不了几度，每个月的暖气又是一二百块钱。
东子住的地方的暖气不是特别暖和，他反映了好几次，迟迟不给解决。
冬天，两个人穿着大棉袄，裹着厚厚的被子，东子抱着画眉睡觉，直到画眉睡着了，他才敢睡，东子怕晚上自己打呼吵到画眉，天冷，人容易醒。
画眉说：“我要是发现鸡蛋皮上有鸡蛋，看我跟你没完！”
东子说：“不会！我把鸡蛋皮都吃了！”
画眉说：“水壶最后的根不能喝，但可以洗脚。”
东子说：“洗脚的水放着，第二天冲厕所。”
画眉说：“炒菜多余的油别扔了，还能用上几次。”
东子说：“最多两次，油炒次数多了对身体不好。”
东子的屋子隔音效果不好，偶尔能听到隔壁男女喘息的声音，画眉总是脸红，东子说：“要不我们生个孩子？”
画眉推开东子背过去，东子问怎么了。
画眉半天才说：“生孩子，不是让它受苦吗……”
东子不再说话，他觉得画眉哭了。
东子和画眉来北京了快一年，但是他们没有去玩过，没有去过长城，没有去过故宫，只在一些人民公园散步过。
为了节省地铁钱，东子狠下心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着，他算了算，如果骑上两个月，自行车的本就回来了。
东子有一次调休，想着去接画眉下班，到了画眉工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训斥画眉。
东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有上前，因为害怕画眉因此丢了工作，只能假装没看到，在商场外一直等着画眉下班。
可他心里疼极了。
东子说，如果有一天天安门能挂上他设计的平面，他就出息了，就不用画眉上班了。
这一年，北京的雾霾非常严重，东子每天把画眉包的严严实实，生怕她吸入太多的雾霾。
东子说：“包的严实，别人就不会惦记我媳妇了。”
画眉脸一红：“谁说当你媳妇了！”
东子傻笑，画眉也傻笑。
几个月后，画眉的工作丢了。
东子找到画眉，发现画眉在天桥上张望。东子吓了一跳，以为画眉要做什么傻事。
画眉说：“东子，我想吃你煮的泡面。”
东子说：“好！我们回家。”
画眉吃着泡面，吃着吃着哭了，东子抱紧画眉，画眉哭的更厉害了。
“东子，好难……”
东子摸摸画眉的头，眼泪一直在打转，“会好的。”
之后的故事，东子只告诉我说画眉回老家了，画眉的叔叔在家乡谋了差事，给画眉找了一个轻松的编辑工作，虽然比不上北京，但在老家是有头有脸。
东子呢，继续留在北京，只是少了画眉冬天给他暖脚，夏天起床给他捡掉在地上的枕头，累的时候还不依不饶让他洗碗，困的时候立马铺床睡觉，冷的时候塞给他一个暖暖的鸡蛋，饿的时候有一碗刚好的泡面。
他们分手了吗？他们还在一起吧？
我听东子讲完了这个故事，我没有从他的表情和话语里读出什么，甚至一点伤心也没有透露，或许这份感情已经收尾了，或许它还在延续。
“不是这个味道……”
我正发呆的时候，东子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站起身走向厨房。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看到他又拿出一包方便面，然后烧开了水，把方便面打开投了进去。
我问道：“东子，你没吃饱吗？”
东子用筷子轻轻搅拌了一下方便面，以便它们扩散开，他像是回答着我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懂，不是这个味道……”
——白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