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5】问“夭寿不贰”。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50.16】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座者皆悚然。
【50.17】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麈尾不见,又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一时在座者皆跃然。
【50.18】“‘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
【50.19】“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50.20】先生曰:“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智,圣人只是一能之尔。”
【50.21】“‘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50.22】“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一体,不能一体,只是己私未忘。……‘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
【50.24】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50.25】“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50.26】“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50.27】“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50.31】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50.32】“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