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不想成殇

文：薄海岚

（一）

居家的日子久了，人也变得更宅。在狭小的空间里，任时光在柴米油盐的琐琐碎碎中，不知不觉地于指缝中流淌，封闭逼仄的内心里，也许只有坚持自己的一份小小喜欢，才不至于在漫漫光阴里寂寞地眼看着生命的日渐荒芜。

小小的阳台上，那些平凡的花花草草是满满当当的绿，映在眼里，是内心里无言的欣喜。那挺着细长的叶子，于柔弱里伸展出几分倔强的精神气的是蕙兰；君子兰肥肥厚厚的叶片满透着几分优雅大气；最可爱的是那些小小的肉肉，萌萌地嘟着圆圆的小嘴巴，憨态可掬……喜欢就这样于目光中和这些花草交流，喜欢与植物相处才能得到的简静与舒服。

也许，生命的至简才是一份真正的舒适。

儿子却是个太喜欢热闹的孩子。他在家的时候，常常觉得小小的房子里已经盛不开他一个人的闹腾，就连那些花花草草也常常在他不尽的折腾里枝折叶落，不能安生。

一切动的东西都会在他的眼里有不尽的新奇。就说虫子吧，从春天的蜜蜂，夏天的知了、斑蝥、螳螂，到秋天的蟋蟀、蚂蚱，甚至蜘蛛、蝎子、……所有虫子都在他的手里折腾来折腾去。常常觉得这个孩子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喧闹。

他最渴望的是饲养一个动物，常常和姐姐讨论各种品类的狗狗，也和我讨论如果能养一只鹦鹉。也常常在卖鸟的街市上满脸热切地频频回首，那份贪婪的样子常常让我不忍直视。

可是，我却总是拒绝他的这份喜欢。一是家里空间太小，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敢承担更多的责任。

（二）

终于决定送儿子两只珍珠鸟是今年春初。之所以选择它，一是因为它的小巧，放在小小的笼子里占不了多大地方，二是听说它很好养。这点很重要，即使是买花购草我也要问一下是否好养活。也是因为太懂得自己。一个愚钝的人，常常不懂得如何和这个世界相处。

初见珍珠鸟，并不是多么的惊喜，心里却不由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温情。它们是那么娇小，两只不盈一捧，它们是那么容易受惊，拼命扑打翅膀几欲逃离。当那小小的笼子放在儿子手里的时候，他是那么小心翼翼，怕它们受不了颠簸的惊吓，不敢让我的电动车载它们。宁愿抱着鸟笼子，步行近二里路的街带它们回家。

小小的笼子放在阳台一角的花草之间。它们对这个新的环境似乎很不认同，侧着脑袋、转着脖子，不断四顾，频频回首。稍有风吹草动，便是扑棱着翅膀上下翻飞，满笼子里飞窜，叽叽叽地一气乱叫唤。我和儿子屏住了呼吸，就怕连喘气声都会是惊扰。

儿子安静了许多，常常坐在它们旁边，一坐就是半天。晚上都得再三催促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阳台，恨不能搂着它睡觉。整天和我商量着如何为它补钙，憧憬着它们生蛋繁衍的情景，对它们的话题成了日常工作的必须。这也成了他的荣耀，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参观，和每双艳羡的小眼睛都许下承诺，以后可以赠送鸟宝宝。每日里都观察鸟屁股，看是否有下蛋的征兆。

这两只珍珠鸟就这样因为孩子的喜欢而闯入了我的生活。因为它们，娘俩有了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憧憬。阳台上，多了一份和谐与快乐。

孩子总是善变，一两个月之后，便因新奇感的消退而热情降温，淡漠了许多。

孩子的喜欢就像飓风，来势很猛的去的也快，而中年人可能就会很少有初见的怦然心动，大多会是因习惯而日久生情。

这两只珍珠鸟就因为习惯而闯入了我的生活。

渐渐习惯了每个清晨，在它们叽叽喳喳的欢啼声中醒来，心里便生着莫名的喜悦。

那啼叫声不是百灵的婉转清脆，不似喜鹊的喳喳聒噪，而是迅疾又轻灵。“笛儿笛儿……”如同清泉流过山石，细细的、亮亮的，有种沁人心脾的细腻与熨帖。

习惯了浇花赏花的时候伴着这安静舒适的啼声，原来生活中有点小小的热闹也会更加有味道。

花非名贵，却是因为喜欢。若是入了眼，即使是平凡的草木也会养出感情。常常会因为它们茁壮成长的姿态而感觉到成就感，心生愉悦。若是有枯意，总是会心生黯然。

习惯了送孩子上学回来时，一个人在阳台上静静地看它们啄食。那小巧玲珑的喙，亮亮的红，在黄黄的小米间迅速地点啄，不时会极为敏捷警惕地环顾。啄不几下又会调皮起来，在笼子里飞上飞下，或是两只交颈嬉戏，尽显亲昵。

这些平凡的花花草草只需一掬清水便可满足，无求于太多，鸟也是，一捧小米谷物便了让它们的日子有声有色。和大自然中的生灵相处总是这么简单快乐。

（三）

秋阳淡淡地映在阳台上，轻抚过花草的枝叶，肉肉们度过了夏的休眠期，渐渐鲜活。人也是如此容易满足，捧一本书静坐在鸟语花香之间，心便会无比安宁，无闻于窗外的世间喧哗。

转眼立冬。期间阴雨不断，一连绵绵了好几天。暖气还没有来，屋外黑云密布，屋里阴冷难耐。身体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感觉慵懒不舒服。是不是已近垂暮？情绪便低落了起来。也许人常常都会有那么一段情绪低落的时间，对一切都会心生倦怠，甚至会怀疑到生命存在的意义。冒雨骑车送儿子上学回来，冻得哆嗦，总是钻在被屋里寻求温暖，直捱到做饭时间。

几日的淅淅沥沥冬雨过后，天放晴了，屋里也亮了许多。打开阳台，心也突然地开朗起来。忽然记起，好像今早没听见鸟啼，凝目，心跳加速：它们静静地躺在笼子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原来珍珠鸟的胃囊太小，竟不经一日断食。生命就是如此脆弱！

曾经的鸟语花香，竟然一日成殇！

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个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一旦喜欢便会过分用力，一旦拥有便求永久，却常会因为这份愚钝、呆痴而疏忽，不得已地失去。所以在每次的失去之后，总是会在回忆的反刍里咀嚼到更大的悔与痛苦。

把它们埋在楼下的草坪里，无言的愧疚，不觉泪流满面。儿子却笑着看我，觉得他眼里的大人竟然也这么傻，为我的脆弱感到好笑。孩子总是这样，有太多新鲜的事物等待着他，不懂得生命之重。而我，总是回味那些鸟语花香的日子，为一份不再的曾经而难过万分。

阳台突然地空空荡荡，如同我失落的心。想想从前，从没养过鸟的那些时光，不也是感觉到阳台满满当当，日子很充实的吗？原来习惯也会害人。就像你如果习惯了一个人的温情，习惯了一个人的早晚问安，一旦永远不再，就会品尝到失落之痛。可是，未曾遇见的日子里，又何尝不是快乐的呢？是啊，也许快乐就是生命的简单吧。

身边的人都会说，养死一只鸟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喜欢就再买两只，又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可是，在我，拥有的快乐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那些喜欢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融入到我的生命里，那些曾经都是生命中的缘分，所以会有悔、有痛，所以，不可太贪求。也许生命里总会有不可抗拒的缘分，能够拥有的时候就应用力地善待、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