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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眼前是层层叠叠的陶坯,你可别以为这是到了古窑遗址,这可是我栖身山坳间的小小作坊。每个架子上,都堆得像小山似的素胎、釉料、半成品,有的架子堆不下,干脆再搭了层简易木架来放,两层架子,合而并之,仍是满满当当。
我是这方寸之地的“守窑人”,晨光熹微时,我会准时出现在泥池旁,将一块块沉睡的泥团唤醒:“醒喽,醒喽,睡泥,还不起来,等日头高悬么!”。正午,窑火初燃,我又会来巡视窑口,只要是谁,还在或分心走神,或急于求成,我都会轻声提醒:“心要静,火要稳,莫负了这抔土的灵性。”。
收工歇息,本该是放松筋骨、看看云卷云舒的时候,可当我刚拿起一本闲书,第一声惬意还没呼出来,窑火的噼啪声又幽灵般在耳边响起。我只好灰头土脸地蔫了下去,迅速地回到窑前,灰溜溜地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在灼热与期盼中熬过一个个长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这样守着这方窑火。谁让我是“泥痴”呢!村里老人总会这样念叨:“玩泥巴就得有玩泥巴的痴劲儿!”我作坊里十来件“半成品”,进窑时个个都带着点灵气(釉色均匀不超过三处瑕疵),可临近开窑,釉色如天青般纯粹的已然过半。有幸的是,走到此时的有九件;不幸的是,有1件因为火候稍过、釉料微融而成了“窑变”的意外,成了孤品。
就在那件孤品出窑的夜晚,我彻底地释然了。离开了窑火的炙烤,我“三件套”(一盏油灯、一壶粗茶、一本旧书)还真是自在。我坐在窑口前,掏出珍藏的半块老砖,垫在身下。我看呀,想呀,笑呀,我放纵了自己,无拘无束。
“错了,错了,‘守窑人’说我们只能专注,不能分心。可是我今晚硬是分了,你能把我怎,怎,怎么样?”最倔强的“老泥腿”(他的绰号,他平时最信奉“慢工出细活”)醉醺醺地拖长了口吻说。他的话加上他瘫坐在砖头上的“横行霸道”模样,惹得窑口的火苗都跟着摇曳起来。
我们把所有烧制的规矩都忘记了,我们把自己也忘记了,我们着实地体验了一下“忘窑”的境界,我们尽情地放空自己,我们似乎又寻找到了初遇陶土的时光,捏泥的乐趣。我们多么渴望今后的日子里,能多多地留住那份只与泥土对话的纯粹。
因为某件陶,我爱上了一种纹饰或者一种釉色,因为某件陶,我习惯了寂静,因为某件陶我更加注重窑内的气息,重点是温度与湿度,从来不会因为某件陶而真正改变节奏,而今我却再一步一步努力地顺应天时,岁月的沉淀,窑火的锤炼,已经让我懂得什么叫守拙。
世人的浮躁更加剧了他们对速成的贪念,也让我领略了追名逐利的无奈与空洞,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很不甘心这样无声无息地烧着,我在内心加大了揉泥的力度和韧性,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烧出几件能传世的器皿,也是因为某些陶,更重要的是因为某件陶。
有时候,看似发呆的我静静地坐在窑前,心里却细数着火候,规划着釉色,回味过去失败的裂纹与变形,下一步如何调整泥性,让器物从火中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活”出来,记得曾经听到这么一句古语,最质朴的灵魂在于他有最坚韧的守望,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巧匠。
但是现实的境遇却不得不让我对那些追名逐利的俗念低下了我专注而固执的头,我在遮掩自己内心的不甘,我在掩饰自己焦灼,微笑着面对窑变,几多惊喜,几多憾,笑对窑变君莫愁,成败得失寻常事,守土守火自风流。
这是我昨夜窑前写的一幅字,笑对窑变的解释,没有什么比火吻更珍贵,裂纹与完美皆因火起,成与不成都是一窑,何必强求完美而耿耿于怀,凡事看开、看淡,追求泥土的本真比什么都珍贵。
因为某件陶,我已经想通了,也想明白了,知心了,也知足了!
世事难料陶常在,知心窑语说不完,土火交融一点通,何日重逢在窑前。
千言万语诉不尽,人生无处不窑烟,他年窑变春雷动,抟土成器数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