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外的冬夜

距离考研还剩一个月左右的时候,饱受与室友作息不在一条线上的生活折磨的我,义无反顾地搬进了学校附近的一所公寓里。房东是个人蛮好的大婶,看房子的时候一再跟我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随时跟她反应,甚至可以帮忙做饭,收费并不算贵。我受宠若惊,婉谢了她的热心。房子原本是她们两口子自己住,单元楼顶层的一个中型面积的复式阁楼,木质楼梯连接到二层,装修还不算尘旧。因为儿女另买了房子,这才租出来权当贴补家用。我的房间在第二层的最里面,约十平米的样子,房顶不高,伸出手轻轻跳一下就能够到。南墙的斜上方有一面天窗,给这片小空间增添了些神秘的浪漫气息。我那抑制不住的少女心又蠢蠢欲动了。

签完合同拿了钥匙,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房东有事先走了,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想干什么,坐在床边发呆。窗外是冬季早早降临的夜晚。想来自己似乎总是这样,一件事情完结后就会陷入一段别无所求的沉默,像是等待着什么来引导自己进入下一步或是继续弥留在这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在内心反复警醒自己这是个恶习,稍不注意就可能堕入深渊。兴许是我小题大做。

最后一年来的很突然,像是午后沉睡的梦被突如其来地打断,睁开眼发现身边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人群中仿佛存在着某种早已被共识的潜规则,唯独自己不明所以。后来我明白那不过是一场不约而同的自我欺骗。忘了曾经在哪看过一个说法,关于日本人的习性,大概是说一旦某种被他们共同遵守或默认的状态被打破后,他们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以此维持一切正常得体的表象。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一定依据,不过用来形容现在的我们是再合适不过了。明明都是一群慌不择路的狼狈,却还是要假装早有预见的样子,以此保留那点在众人前的体面。这时候从宿舍搬出来,也算是为了逃避这种心照不宣的尴尬。

考研是在大半年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的状况下临时决定的。三年前刚入学那会儿“脑残废物才考研,劳资在校就起飞”的豪言壮语如今成功地实现了一半。当初填志愿,尴尬的分数使得自己不得不在喜欢的专业与名头尚可的学校间抉择,在家人亲戚同窗的共同参考建议下无奈选择了后者。悲剧自此上演。开学后,枯燥的数学与同样枯燥的经济课程轮番轰炸,我的耐心终于崩溃瓦解,每天辗转于小说电影动漫的麻醉。荒废堕落的三年生活,充斥着类似的自我安慰。

大一那年寒假回家,爸妈一顿嘘寒问暖,晚饭后聊起家常。从隔壁方阿姨家儿子复读问到我大学有何规划,我说明年开始就不用您二老破费了,自己写文赚稿费,直接经济独立。他们虽然当我玩笑,但还是多少觉得我有那么点文学青年的意思。这份印象大概起源于我初中时某天心血来潮写的一个短篇被他们不小心发现了的事。在对孩子有意识写作这件事感到高兴之余,文章里一些颇有代入感的情节也让他们对自己宝贝儿子的性取向成功地产生了误解。以至于那天晚自习放学回家,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跟我问起这件事,搞得我一阵无语凝噎。一番解释后眼看他们还是将信将疑,索性表明早已和隔壁班一个女孩子勾搭许久,以此证明自己是个笔直的汉子。那个稍有风吹草动就电闪雷鸣的青春年月,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滑稽的是,他们听闻后非但没有露出作为家长们条件反射般如临大敌的神态,反倒额手称庆,此后对我大加宽容。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哭笑不得与幸灾乐祸之间,那时的我深切领会了曲线救国的要义。当时的写作对我来说,算是对旺盛到满溢的荷尔蒙无处安放的宣泄,一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流动。至于拿文学当梦做,是之后随着阅读量的不断累积才逐渐意识到的。高一大概是文学梦最汹涌的一段日子。除去语文和英语课,其余的课程基本全都躲在书桌上垒的高高的书墙下奋笔疾书,一束束灵感马尿般喷涌,当真是把写作冲动当成生产力了。这股冲动持续燃烧了一整年,到了高二才慢慢回温,写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再不知羞地到处给身边的同学朋友观览或者乱投稿了,更多的是不间断的自我审视、怀疑。有一阵子日记本上随处可见大段大段的对自己神经质般的嘲讽,用词辛辣魔幻花样百出,现在看来仿佛有种自己与自己玩SM的错觉。直到后来和班里的一个女生恋爱后才有所改观。

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风,脑袋隐隐作痛,我起身把天窗关上并锁紧。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之后咚咚了两声,应该是在跺脚。过了一会儿,木质楼梯没有响动,大概是住在楼下的租客回来了,嘴里像是哼着什么小调,听不大清楚,房间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错。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信息,室友叫我过会儿七点钟左右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一家店里吃饭。我回复说好,随手设定了闹钟,把手机搁在一边。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索性在床上半躺下来,双手背在后脑勺,斜侧着身体望向那扇天窗。木质的窗框泛着古朴的棕黄色,与金属把手的衔接处晕染上了铁锈的痕迹,眼神失焦的情况下,仿佛看到一只蝴蝶伏在上面。阴天的夜里没什么月光,之前看了天气预报,再晚一些可能会有雨夹雪。如果真下起来的话,出门要带把伞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思绪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游。

高三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对未来的四年生活实际上并无多少期待,甚至脑海里都是整天泡图书馆的神奇画面。更奇怪的是,对于马上要和女朋友开始传说中的异地恋这回事居然毫无情感波动。虽说高中最后一年闹了不少矛盾,但不论过程如何,最终都和好如初,有些芥蒂彼此也都尽量避免提及。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对于未来,我们都还没有什么打算。等待入学的那段时间,宅在家里反复刷着《秒速五厘米》。电影中,雪夜的樱花树下,和心上人献出彼此初吻后的远野贵树有段内心独白: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是无法一直在一起,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那沉重的人生与漫长的时间,让人望而却步。联想到与她的过往,几许隐忧在夏天的夜里渐渐被勾勒出来。

一天晚上,参加完同学聚会后和她顺路散步回去,夜色的笼罩下,我故作不经意地问起关于我俩的以后。她侧过头,半抿着嘴唇,眼睛直晃晃地盯着我,脸上浮现出少许讶异,像是没听清我说的话,又像是单纯对我的话感到不解。街边的路灯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兴许是之前席间喝了点酒的关系,白皙温润的脸颊上那抹淡淡的绯红色配合着她一脸懵懂的憨态在当下竟有些挑逗的意味,我心头一热,本能般地俯身贴了上去。她没有反抗,双手环绕过来紧抱着我的脖子,像是早有预料到我的动作。原本讨厌的酒精气味此时像是一针肾上腺素,浓烈地释放在唇齿之间,我难以自抑地攫取着她的回应。恍惚之中,脑海里居然滑稽地冒出一行俗不可耐的句子: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就好了。直到再度听见街边的嘈杂声,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四目相对,拥抱着彼此身体的双手似乎并不愿意松开。她热得发红的脸上粘了好几根凌乱的发丝,我腾出手帮她轻轻拨了两下,刹那间的错愕,意识到我们都流了泪。我再没问过什么以后。

楼下再次传来开门声,隐约听见有人嚷嚷着什么。我拍了拍因为打盹而有些失神的脸,从床上坐起来,开了房门走到楼梯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楼下两个人面对面在聊天,有个男生拿着一把伞,头上的毛线帽还没摘,显然是刚进门。看到我探出头对我打了声招呼,说外面下雪了。下雪了?不是说要晚一些的吗。我道了声谢,折返回房拿起手机看了下,约好的晚饭时间快到了。在群里发了信息说十分钟后在学校门口等他们,收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背上背包,准备关灯锁门。临走前,我抬头看了看,不时有细小的雪花夹着雨点落在天窗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咯咯声。屋内的景象被那片玻璃投放到另一个空间,雪花像是穿过了房间才落下。出了单元楼,地上已经有点湿滑,雪有越下越大的阵势,我重新系了系脖子上的围巾,撑起伞向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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