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村中死了人,爷爷总会在前一天晚上欢喜地告诉我,明天带你去谁谁家吃饭。
作为小孩子,逝者的名字我一个都不晓得,有印象的只是四五桌人一起吃饭,菜摆的层层叠叠的,碗都没地方放。那时就觉得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伙食丰盛,还有吹吹打打的,好热闹,有点像过年。
没想到的是,在我六年级时也有别人到我家吃这种饭了。
外婆去世了。先是胆结石,切除胆囊后又得了肝癌。医生说,好有两三年活,歹就半年。但外婆几个月就走了。
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客厅里有人,卧室里有人,大门外有人,厨房里有人。厅中的黑色棺材里躺着我的外婆。家中长辈忙来忙去,顾不上我,我头上戴着白布,不知道干啥,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离了。
道士念着含糊不清的经文,一位长辈边哭边喊,拖长着哭腔和话音,说实话听起来有点滑稽,我差点笑出声,但立马忍住了,我毕竟知道,这种事情哪怕在别人家我也不该笑,何况这是在自己家。听别人讲妈妈哭晕了被爸爸扶到卧室了,大舅舅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眉头紧蹙。
我楞着干嘛?哭啊!
我终于找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可是我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对我很好,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想到用烟薰自己,但是没烟;我又想到用水弄在眼睛上,但是看着不像眼泪,倒是像洗脸没擦干净水。这样一来二去,不但没哭出来,反而把悲伤的情绪冲淡了。
突然有村里人把我叫过去了。
她们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问我:“你外婆把你养这么大,你外婆死了,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啊?”
我窘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放下茶杯,拿起茶几上的糕点,送到口中,很快吞下又继续问道:“你怎么不哭啊?”
我脸涨的通红,此时此刻的我倒是快哭出来了。
道士经文念完,鞭炮在屋内响起,大舅妈抱在怀里的表妹顿时哭了出来。鞭炮声毕,哭声仍不止息,我也依旧杵在原地,急得不知所以,像是快下课了试卷还没做完。她们扭头看我,笑着说:”你怎么还在这?你爸刚才喊你啦!”
我如释重负的跑掉,下课了,原来那题不用做。
晚上,一家人坐在那,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约莫半个小时后,我觉得实在无聊,想看电视,偏偏遥控器找不到,我问外公要。
“你还有心情看电视?一个人没了啊!你外婆带你这么多年,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还小嘛!”大舅舅突然嬉皮笑脸的接口道。
“小?XX(表妹的名字)都哭了,就没见他哭一下子。”外公还在气头上。
我不敢反驳,心想:她是被鞭炮声吓哭的。
我找个无人的角落待着,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甚至还想到,老师说外国人葬礼上都面带笑容,希望死者知道他们依然能快乐生活下去。我若是劝大家笑一笑,他们肯定是觉得我大逆不道。
事情过去很久了,我也长大了。但一直有个问题困惑我,要怎样用表情表现出自己的心情。什么是高兴的样子,什么是难过的样子,什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能总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现在听到多的一个词是“表情管理”,原本好像是指表演者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我想我最好也能学会,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