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文品•征文】||岁月的老屋

我总是念念不忘那过去的岁月,如刀刻斧斫。岁月把我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山里娃子,拉扯成一个虽算不上清流善类,但还尚存良知的北方汉子。

岁月在我的生命里占有着崇高的地位,是过去的岁月教会我茧结出心灵的空间,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找到灵魂的所在。如今,即使在生活最阴霾的日子里,我照例做着人生的幻梦,让自己找到片刻的快乐。

于是,我走到岁月的老屋前,用心灵的钥匙去开启时光的锁头。“哐当”一声推门而入,随即就听见老屋里传来自己儿时那咯、咯的笑声,那岁月的老屋储存着我全部童年的记忆。

像所有从六十年代拌拌磕磕走过来的人一样,我经受过贫饥的磨砺。在那样的岁月里,一个不好的出身生硬地刻在我父亲身上,原本清苦的生活里又添加了“卑微”的佐料,故而欢乐很少光顾我家。

有时欢乐就像长了眼睛的风,就要推开我家的大门,却三拐两绕,势利地落户到别人家去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在铺天盖地的阴影里死乞白赖地挤压出点点快乐。

刚刚迈进小学的大门,玩伴们便成批论次地当上红小兵,让我心仪得不得了,而我却被无情地晒在一边,这给我的心灵投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直到小学毕业前,我才在班上最后一个实现心愿,那迟到的菱形“红小兵”袖标使我兴奋的彻夜难眠。

我把这份快乐偷偷地装入人生的信封,当我把它庄重地投进信筒时,才想起忘写了地址,原来那份快乐是邮给自己的,我要把这份邮不出去的快乐世袭珍藏。

贫困在咬磨着人们的岁月,侵蚀着生活的意义,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某些东西错位的理解。直到现在我对煤的情感远不及煤核儿,其实煤核儿是煤燃烧过的剩余物,它存储的热量早已所剩无几,但它给我少年的时光增添过丝丝暖意。

镇子里的锅炉房聚集着无数手持铁耙的孩子,当锅炉工把炉渣推出来时,我们蜂拥而上,钻进寒冬的热气里,热气蒸腾,我们铁耙飞舞,在尚存余热的炉渣里拣拾着煤核儿。晚上母亲将煤核儿哗啦啦地填进炉膛,一种成就感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岁月之剪剪落了时光的许多残叶,而有些难忘的日子却时常在我的脑际彰显。如今住在楼上,大米不多了,一个电话,粮店的业主会屁颠颠地将大米扛到家里,这在早些年连做梦都未敢想过。

每月的月初放粮日子,人们趋之若骛地拥向粮店。特别是过春节,为了能买到按人供应的粮油和瓜子之类,人们恨不能舍出身家性命,在拥挤的人群里挣扎。

我和哥哥个头小,在大人们的裹挟中向前移动。一不小心我就被从头上向前爬的人蹬上一脚,顿时疼得直叫,又被身边的大人带出了人群,生硬地摔在水泥地上。

我用一支手捂着头上的青包,一支手支撑着站立起来,这时我的心里在咒骂那个用脚蹬我的人,也暗恨我的父亲,他竟狠心地让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去做大人都头痛的事。

当我弯腰要弹掉裤子上的灰土时,我惊呆了,我以为我看走了眼,揉了揉眼睛,地上还是摆着一团红红的纸团,那纸团褶褶的,被拥挤的人群踩的不成样子,可那的的确确是一张钱呀!卷在一起的红彤彤的伍圆钱,我立即停止哭泣,用发抖的脚死死地踩住钱,实在没有胆量去拣起来,我开始慢慢地挪步,小心翼翼地挪步。

从人群的边上挪到窗户边,我不知用了多长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当身体碰到墙时,我才醒悟过来,弯腰抓起钱拼命地跑出粮店。这一跑,我三个月再未敢踏进粮店的大门。

当哥哥一个小时后,用爬犁拉着买回的粮食到家门口时,恶狠狠地瞪着我,还没等他开口,我就一下子抱住了他,把那伍圆钱交给他。哥哥也懵了,他把粮食丢在门口,慌忙跑进屋,扑通一声给母亲跪下,发誓这钱决不是偷的。

母亲叮咛我们:千万不要说出去,这钱更不能交给革委会,咱家成分不好,他们会刁难你爸的,我和哥哥点头答应。

那年的除夕夜,我家的鞭炮比往年长了一节,也比往年响了许多。

岁月于我的成长是一种漫长的教育,虽然这种教育有些残酷,虽然这种教育给我性格抹上一层阴影。

在外面习惯了别人的耳提面命,对一切事情都唯命是从,挥之不去的是自卑和敏感。多年以后我试图改变这一切,但都枉然。在仕途上,我不曾有过宦海沉浮和大起大落,早些年,在仕途上刚刚露头就被阉割了,有时自尊心都被挤压得奄奄一息。

扛着心灵的行囊,我奔波于嘈杂的闹市,感到灵魂的疲惫。

掰开揉碎了说,我还是要感激过去,感激那难忘的岁月。九十年代我开始涂鸦些文字,在我凌乱的文字里大部分都是关于早年的往事:小时家里拮据,买不起玩具,一堆泥泡就能摔出我半晌的快乐;在山里采菜,树上一个硕大的猴头乐得我险些骨碌到山底下;邻家二狗偷生产队的苞米,却又被我和弟弟偷偷地扛回了家,害得二狗在苞米地里找了半宿,我和弟弟一见到二狗就乐不可支;邻家小梅的俊俏,使正值青春期的我不只一次下身黏湿,可她偏偏嫁给当时商业科长的儿子,当他们后来劳燕分飞时,我曾卑鄙地窃喜过好一阵子。所有这些,虽然文字生硬,但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我对岁月的感激。我要用心灵去吻遍那逝去的时光。

生活蓄往事,日月藏阴阳,如今我早已告别了青春年少的岁月,在城里人么狗样地做起了公务员。但我一回到生我养我的镇子,我蜷曲着的记忆就又一次氤氲开来。

怀里揣着满满的感激,我搭上开往昨天的列车,穿过时空的隧道,去离我灵魂最近的地方,找寻那岁月的老屋。

(所有图片来自网络,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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