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曾是一座大城,唐时称北都,与长安、洛阳并领盛唐。这里夏有清风,这里冬有暖阳,这里水系连网、湖塘点缀,这里山丘硬朗、苍绿拂天。啊,那是唐时北都的绝美景色,如今的它,并没有站在神州诸城的前列,只是皇天后土之间一个小巧的去处。我总是梦到它繁盛的过去,但我依然在这个小巧的包围中感到幸福。
幸福是瞬间的事。比如我在夜晚的并州路颠步时遇到一个脸庞泛着月光的美女,她居然看了我一眼,就像神光掠过,于是我在酥酥的幸福中浸泡了整整二十八秒。又比如我开车飞驰在中环,从北苑大草坪到南墙小门店,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思绪同样在飞驰,会想到爱人孩子在欢笑,会想到朋友诗文朗诵弹古调,会想到昨晚酒洒闲醉屋而忘归,会想到自摸立四十三幺,正想着,突然,到了。
在我华夏东北边外,是北高丽。因为在那里仍保留了尊位世袭,所以是自绝于世界之外的另一番模样。如今被千夫所指,被骂作流氓部落。但在前部落长病逝时,万千部落民声泪俱下撼天震地,也许是因为幸福突然没有了保障。而当新任部落长一笔一画绘出强盛北高丽的未来时,部落民再次山呼万岁,沉浸在幸福中。他们的幸福也是真的幸福,不是装作。我有了疑惑。不过很快明了。幸福是一件源自内心的主观判断,与吃肉吃糠无关。
就在晋阳郊外,深山密林处,有胡老汉,周末郊游常会遇到。一生耕作,春种秋收。不知IPHONE,不知IMAX。一支烟可以抽出天地温热,一杯酒可以抿出山野清凉。常看到他和老伴重复着啰哩啰嗦的平静,山谷稍稍起风,额头的纹路就会逐渐清晰,一道道刻出久不启用的天人感应。也常看他立在山尖,有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过,都会俯仰憨笑,然后坐地背靠大石听老天爷讲久远的蹊跷。幸福是融入天地的身心舒展,与有为无为无关。
父亲总会念叨他的火红年代,一家外姓人在一个大宗族村堡的生存与奋斗,打过架也服过软,抓过翔也尿过粮,偷过鸡也翻过墙,种种血泪与欢跳,他念叨着这些总是透着一股股幸福。而当他说起另一些事的时候,幸福感会倍增,那就是每当讲起爷爷往事的时候。爷爷生长在烽火连天的乱世,一木一轨地铺过正太路,给战事吃紧的娘子关送过弹药,与徒手抢粮的日本鬼子干过架,当然也在死人堆里爬出时捡到过一枚鸡蛋。父亲讲起这些他父亲给他讲的他不曾经历的故事,就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就像我常常梦到唐时的北都,有时真觉得自己身在其中。不止这些,封叔虞的桐叶,烧晋阳的乱火,辛亥狄村首义,抗日忻口会战,还有很多很多前人先祖的血泪欢跳。幸福源自我们道不尽的灿烂故事,与自由的未来紧密相关。
今日北都清风暖阳,因是雨后,空气里充斥着爽肺的阴湿。我喜欢这里的温度和人情冷暖,我喜欢这里的气味与酸辣苦咸,我注定在这里死去并烧尽,虽然它只是一个小巧的去处。我是一本书,将记录这里所有瞬间的纷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