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轮回》是美国导演罗恩·弗里克的代表作之一，他是公认的慢速摄影和大型场景的大师，擅长用纯粹摄影、没有叙述的方式讲述宏大的主题，在纪录片领域享有盛誉。其主要作品除本片外，还有《天地玄黄》、《时间的风景》等。
当《轮回》开始一分钟后，我就知道，这是一部会被自己爱上的纪录片。
影片的画面从那三个孩子看似极不协调又颇为诡异的舞蹈开始，到最后消失在无尽的沙漠，虽然仅由美轮美奂的画面及音乐构成，但却依然有足够的魅力让人一口气看下去，亦如导演罗恩·弗里克的另一部作品《天地玄黄》一般。只是这一次，他用来自世界各地的看似不相关联的画面讲述的是他对轮回的所思所想。
关于全片，我们不妨大胆的认为导演是在用现实世界的画面拼接出想象中轮回的过程。而其中最令我触动的部分，则是影片中间阶段开始的对人类意义的无情解构，特别是想到这种解构来自于一个西方人时，更显得冷静而残酷。
这里要先说明长久存在我心中的一个疑问：为什么在西方产生的宗教，倾向于肯定现实世界的意义，而东方产生的宗教，却倾向于解构现实世界的意义？在西方文化里，如天启宗教，人类相信自己在现实世界的生命过程是有意义的，人是神的意志在大地上的执行者，不管这个神是自然神还是人格神。去穷究现实世界的奥秘就是无限接近神的意志，而这只有人能做到，这也就是人的价值所在。但在东方文化里，人生的意义似乎在于悟得生命过程中的无意义，如佛道之说，孜孜以求要告诉我们“万法皆空”的道理，正如片中喇嘛们那样小心翼翼绘制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坛城，却在观想后便毫不迟疑的亲手毁掉。
但现实生活中我们的感受的确是每天都忙碌而有意义啊。好吧，如果你这样想，导演便可以用他的长镜头无情的折磨你了。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长时间的延时摄影，拍摄了城市的车流，格子间里的白领、工厂中的工人，以及养殖场的雏鸡、屠宰场的生猪、组装间的充气娃娃，等等。用这些有情与无情的对比，冷酷的指出，在现代文明的标准化生产环境里，社会中的零件般的人类与养殖场里待宰的牲畜之间，真的有本质区别吗？你日复一日的劳碌在一个更宏观、更长久的时空上看，真的有价值吗？或者更根本的，你的生命过程，无论是文明或蛮荒，繁华或贫困，平静或躁动，真实或虚伪，真的存在意义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都在无声中扑面而来，仿佛一根套在脖子上却在逐渐收拢的绳索，一点一点扼住观者的喉咙，让人透不过气来。这种压抑感直到耶路撒冷哭墙边的犹太教徒以及麦尔白天房旁朝觐的穆斯林出现时达到顶峰。然后，在佛声悠扬中，看到喇嘛们跟绘制坛城时一样一丝不苟的毁掉坛城时，顿时才轻松下来，原来凡我们所执着的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行到此处，旧的意义已被解构殆尽，新的意义正悄然升起。最后，画面消失在无边无尽的沙漠中，似乎也是再一次告诉我们，任你曾经如何辉煌，人类的所有形迹也终将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写到此处，我正听着遥唤根本上师的经文唱诵，任由那巨大的虚无感占据整个身心，然后，心间涌起一种属于无知者的平静，这让我感到幸福。正如《佛譬喻经》所说，在人生路上，我们都是那个已经身陷重围、吊在藤蔓上却还贪享蜂蜜之甘甜的旅人。
罢了，就这样吧。
